葉迦藍讓馬繼續前行。


    已經不能迴頭了。


    因為迴頭也沒有意義。


    自己被賦予了殺人的才能。


    就該好好利用。


    不安的種子沒有完全消失。


    自己真的有將這次戰鬥引向勝利的力量嗎?


    該不會是被白夜忽悠了吧?


    但是即使是為了等著後麵的二百五十多名士兵,現在也必須虛張聲勢。


    終於,葉迦藍獨自一人走到了叛亂軍麵前,大聲喊道:“我乃禁軍戰士葉迦藍!叛亂軍大將何在!”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張雷夜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無法忘記的聲音。無法忘記的名字。


    葉迦藍。這是怎樣的命運的偶然。竟然這麽快就遇上了。


    張雷夜的心髒劇烈的鼓動。總有一天要和他一決勝負的女人就在那裏。但是,現在遇上是不是太早了——他想。


    在那次敗北後他沒有一天怠於訓練,也經曆過了賭命的實戰。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夠戰勝那個葉迦藍。


    感到動搖的不止是張雷夜,士兵同伴們都一樣。


    李奧魯便是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


    “我是隊長李奧魯!有何貴幹,葉迦藍!”


    “李奧魯,我要問你!這樣下去會引起眾多無謂的流血。沒有收兵的餘地嗎!”


    “不可能!為了給無能的貴族上供而失去的妻兒已經夠多的了!我們要打倒貴族,建立沒有皇帝也沒有貴族的真正的樂園!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生路了!”


    他的同伴們發出同意的怒吼。他們喊:看看皇帝和貴族還有國家都做了什麽!


    但是葉迦藍置身於千人的怒吼中,卻一步也沒有後退。


    “原來如此,我知道你們的主張了。但是你們的行動擾亂了這個國家的治安,把無謂的犧牲強加給了手無寸鐵的人們。現在我的故鄉就被你們變成了廢墟。作為陛下的戰士,不能對你們的行為置之不理!”


    葉迦藍大聲喊,“戰士李奧魯,我向你提出單挑!既然言語已經無用,那就用你和我的劍與血來書寫大義吧!”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提案。


    在短暫的沉默後,禁軍們發出驚訝的歡唿。


    單挑,沒有比這更能顯示己方大將實力的了。


    更何況以葉迦藍的實力,任何對手都不足為懼。


    不過,叛亂軍也同樣發出了歡唿。即便葉迦藍在李奧魯麵前也支持不了幾個迴合。那樣的話這次戰鬥就等同於勝利了,可以大肆宣揚葉迦藍不足為懼。


    當是時,心懷不安的隻有張雷夜一人。


    那個葉迦藍的劍技不一般。李奧魯贏了的話還好辦。雖然葉迦藍被別人打敗了有些可惜,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了。不過萬一李奧魯在這場正麵戰鬥中失敗了的話——。


    現在是不是應該不顧單挑發動總攻,在那個葉迦藍有任何動作之前將他團團圍住?所幸葉迦藍隻身暴露在叛軍麵前。現在發起攻擊的話,應該可以讓她無暇和在背後待命的禁軍會合、將她輕鬆殺死。


    但是,此時此刻張雷夜不過是一名小卒,無法將這種想法付諸實踐。


    李奧魯的聲音平靜的響起:“我接受單挑。”


    張雷夜感到擔心,然而,這才是他們的大將,同伴們的歡唿聲更加強盛了。


    葉迦藍下馬,一拍馬屁股讓它離開這個即將變成戰場之地。


    然後走近那位名叫李奧魯的戰士。


    他在兩人距離約十步的地方自然地停住腳步。同時,兩軍發出的歡唿停止了。


    葉迦藍再次看向對手的臉。


    表情不錯的男人——她率直地想。


    當然,不是說他是鹿瀾那樣的美男,而是說那是一張在誰也不能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人生中戰鬥到最後的男人的臉。


    那個叫李奧魯的是個不畏死亡的男人,葉迦藍強烈地覺得。


    “哦。真少有啊,帶兩把嗎?”


    李奧魯看著葉迦藍腰間的兩把劍說,然後他也架起背後背著的劍,那是一把很適合他高大身材的大劍。


    葉迦藍沒有迴答,而是像往常一樣用左手拔出劍。那是蘇摩殿下授予她的劍。


    “李奧魯。我想再問你一次。”葉迦藍說。


    但他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口。因為李奧魯搖著頭拒絕再聽下去。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是嗎。”


    葉迦藍靜靜地擺好架勢。他明白,已經隻能戰鬥了。


    “來吧,戰士李奧魯。”


    “哦。”


    這場單挑安靜地開始了。


    李奧魯把劍舉過頭頂向前衝。


    葉迦藍也把劍斜放、蹬地。


    正麵接住李奧魯揮下的大劍。


    兩者之間散發出火花。仿佛以此為信號,守望著大將的士兵們發出歡唿。


    ——好強!


    葉迦藍率直地想。


    多麽強烈的一擊!即使是受到了願望靈寵加護的葉迦藍,在用左臂接下這一擊的同時也幾乎渾身發麻。如果不是這把蘇摩所賜的劍地話,一定會輕易折斷吧。


    但葉迦藍也是曆戰的劍士,她抓住李奧魯收迴劍的些許空隙,使出一擊突刺,瞄準肩膀。


    李奧魯強行把揮動大劍使之迴轉,撥開這一擊。然後他身上的肌肉膨起,撚轉大劍的軌道還給葉迦藍重重的一擊。


    這是在突刺被撥開,姿勢崩潰後立即襲來的大劍一擊。普通的戰士一定會無法躲開而被劈成兩截。


    但葉迦藍以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收迴劍,擋開了這一擊。她流利迅速的動作不禁讓人覺得她在揮舞的不是劍而是一根小樹枝。


    兩人的單挑仍在毫無進展地繼續著。


    葉迦藍感到讚歎。自從他不再和死去的父親比試之後,還從沒有遇到過這麽強的對手。


    不僅是葉迦藍,叛亂軍的士兵們也都驚歎於葉迦藍那可以和李奧魯平分秋色的劍技,而禁軍的士兵們則已經舍棄了叛亂軍不過是農民集團的念頭。


    兩軍的歡唿聲更加激烈了。


    “哈啊啊!”


    葉迦藍伴隨著呐喊用力向下揮劍,但李奧魯毫不費力地接住了。


    兩劍相交,葉迦藍為了壓垮對手的姿勢加大了力量,但不服輸的李奧魯也用力壓迴來。


    兩人在互相的力量作用下自然地拉開了距離。


    “葉迦藍,你到底想幹什麽……!”


    正在這時,李奧魯帶著怒氣說。


    “……你是什麽意思?”


    “別裝傻。你的戰法太奇怪了。要用左手拿劍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為什麽從來不用右手幫忙?你光用左手就能和我平分秋色了。如果用雙手的話你可能已經贏了。”


    “……”


    葉迦藍說不出話來,隻能為發現到這一點的李奧魯驚訝。


    李奧魯一邊擺好劍一邊說。


    “我隻說一句話。我是作為戰士來到這裏的。我有敗北和死得覺悟。那隻能說明我還不夠成熟,而且死了的話就能和妻子再會了。但是,我不能忍受被放水的對手殺死。你也是戰士的話就應該明白。”


    “……是嗎。”


    此時此刻,葉迦藍下定了一個決心。


    這位名叫李奧魯的戰士不是光用左手就能戰勝的對手,甚至覺得光用左手就能戰勝這個想法本身就太自以為是了,他以強大的臂力揮出的大劍一擊,還有他不畏死亡的戰鬥方法,比至今以來遇到的所以敵人都要強。


    這邊也應該竭盡全力,這才是獻給這位戰士的敬意。


    “我為我剛才的不敬道歉,李奧魯。我對兩手握著一把劍多少有些抵抗。”


    葉迦藍接下來的行動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他左手依然拿著劍,右手握住了另一把劍地劍柄。


    那是從弟弟葉星沉手中接過的、葉氏家族代代相傳不斷使用的名劍。


    握住劍柄的瞬間,葉迦藍想起了五年前血染的場景,但她用意誌力將其壓下。


    兩把白刃暴露在了陽光下。


    “……這就是你的真正實力嗎?”


    “對,正是。”


    她隻用單手揮劍是有理由的。如果用受到願望靈寵加護的慣用手揮劍的話,就沒有放水的餘地必定會令人流血。用雙手握劍就更是如此了。


    而經過四年的歲月,她的左手牢牢記住了不殺人的劍術。如果現在把右手放上去,是不是會忘記那些慈悲的劍術呢?這非常可怕。


    蘇摩不是也說了嗎?不要忘記這四年間不斷揮舞的慈悲之劍。


    最後,葉迦藍選擇的迴答就是這個。


    “好吧。那麽讓我見識一下吧,著名的葉迦藍的真正實力。”


    李奧魯把劍對準對手的眼睛。


    與之相對,葉迦藍把右手右腳微微向後拉,左手向前伸出。


    然後做出宛如收縮的彈簧一般、上半身向右撚轉舉起劍的姿勢。


    “我來了,戰士李奧魯!”


    “那、那個架勢是……!”


    對這個場景,張雷夜感到了戰栗。


    他記得葉迦藍的架勢。想起來自己過去敗北時的事情。


    如疾風掠過般迅速的劍技,葉迦藍準備使出那個。但是,和他那時候有一些不同。


    他立刻注意到了:左右反了。那個時候葉迦藍隻有左手拿劍。但是現在是雙手持劍。


    “難、難道說……”


    他明白自己的想象是多麽荒唐。但是葉迦藍也不可能再這種狀況下開玩笑。雖然看起來像是拙劣的玩笑,卻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他擠出聲音,說出了那個荒唐地想法。


    “那女人,可以兩手各使一劍嗎……?”


    就在這時李奧魯伴隨著呐喊使出斬擊。


    很快,這一擊比張雷夜自己和葉迦藍戰鬥時使出的要快得多。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太慢了,對葉迦藍來說。


    在兩軍的戰士麵前,李奧魯和葉迦藍互相看向對方——在他們看來是這樣的。


    但是在兩人交錯的瞬間,葉迦藍的身影消失了一瞬間。


    緊接著,一個圓東西飛了起來。


    ——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在想。


    他們用了好一會兒才發覺那是李奧魯的腦袋。


    僅僅一劍,不,兩劍,就決定了勝負。


    葉迦藍以目光無法跟上的神速用左手的劍彈開李奧魯的一擊,用右手的劍斬下了他的首級。


    麵對這過於壓倒性的場景,沒有人發出歡唿或悲鳴。隻有那絕對不會映入人們眼底的願望靈寵,用無法傳進任何人耳中的聲音嘲笑:嗬,你們看到了嗎?


    當劍斬入李奧魯脖子的時候,葉迦藍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所持之間將人的生命奪走的觸感。


    她順勢加上最後的力量,將劍揮出。


    叱,一個細小的聲音立刻響起。


    她向自己腳邊看去,一個大睜著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的頭顱仰望著自己。


    這時葉迦藍終於明白了,她剛才奪走了一個男人的生命。


    這個自稱李奧魯的勇敢的人又有著怎樣的人生呢?他有怎樣的家人、有怎樣的朋友、有怎樣的戀人呢?他背負著怎樣的期待,完成過怎樣的使命呢?


    而她把這一切,用簡簡單單的一劍全部奪走了。沒有借口。不需要借口。叛亂軍本來就缺乏統一管理,現在又喪失了指揮官,已經無法作為組織行動了。在這個瞬間,禁軍部下的勝率和生存率大幅上升。


    昨天,白夜所說的計策就是這個。


    葉迦藍獨自走到敵人麵前,提出單挑。他們必定會相應。不得不相應。如果一千個人害怕一位禁軍戰士,會在王國內成為笑柄的。同時這樣對二百多名部下說:如果我在單挑中勝利了,就證明叛亂軍不足為懼,那時便可以一起立下戰功。不過如果反過來我敗了,你們逃迴本陣即可。


    於是現在,單挑得勝了。就算是為了報償倒在她腳邊的那位戰士的死,也不能一直沉浸在傷感中。


    抬起頭。向前看。挺起胸。


    然後向後轉,看向她必須指引的部下們。


    葉迦藍大聲喊:“忠誠的戰士們啊!”


    如果說葉迦藍有一樣與生俱來的稟賦,那既不是劍術的實力也不是不為任何事物所動的膽量,而是她的音量。


    仿佛是要證明這件事似的,葉迦藍此時的聲音清楚的傳到了平原上的每一位士兵耳中。


    “這次戰鬥的敵人,既不是邪惡的魔鬼也不是可憎的掠奪者!我等的同胞即為敵人,但是戰士們啊,你們不能猶豫,如今的叛亂軍不過是擾亂我王國治安的賊軍!隻要叛亂軍存在,和平便不會降臨,甚至終有一天會誘發他國的侵略!想想吧,這個叛亂每延長一天,都要有數不清的同胞犧牲!”


    士兵們發出歡唿:說的對!討伐賊軍!


    當是時,作為負責鼓舞士氣之人,副隊長鹿瀾也付出了努力,但不太為後人所知。


    “戰士們啊!”


    葉迦藍再次提高聲音。


    “此時此刻,你們無需害怕,無需迷茫!為了我們和我們的子孫,現在必須揮動武器!”


    單挑擊破敵方大將,士氣正到達絕頂。這種士氣足夠抹去禁軍士兵的迷茫了。


    葉迦藍背對歡唿,再次證明迎向叛亂軍。


    “蘇摩殿下——」”她小聲說,“如您所言,我不會忘記。這五年間不斷揮動的這把慈悲之劍。”


    她緩緩地舉起左手的劍。


    已經沒有迷茫了,那把劍地劍尖仿佛象征著葉迦藍的意誌一樣筆直地指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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