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半晌,才聽見無瑕低低迴答了聲:


    “沒辦法,我沒有紅色的衣服,早上商店沒開,整整跑了兩條街才買到……”還不小心打翻一瓶香水,卻也來不及換了。


    她聲音雖低,早早豎起耳朵的杜家人、江家人卻清楚聽見了,眾人紛紛抽了一口氣,議論聲又起——


    “好個不知輕重的丫頭!”這話是長輩們說的了。


    江寒月本來也有點惱怒,聽見長輩不滿的言詞時,卻冷哼了聲,心想:無瑕這女人固然無禮,你們這些人又文質彬彬到哪兒去?在葬禮上拚命說已逝者的壞話,難道就是知輕重了?


    沒理會周遭騷動,無瑕還在調整她別在衣襟上的梔子花。


    “噢!”一個不小心讓別針戳了一下,她低嘶一聲,看著指尖凝出一顆血珠子。“給我一張麵紙。”


    “什麽?”江寒月愣了愣。


    “給我一張麵紙,我被別針戳到了。”她說。


    江寒月臉上表情十分難看,他雙手緊緊按在膝上,咬著牙道:


    “你安靜坐好。”


    見他不拿出麵紙,無瑕隻好另外想辦法。


    “不然,你手帕借我吧。”將他西裝口袋裏折疊成劍形的白色手帕掏出來,壓住自己流血的手指。“隻是可惜了……會弄髒這條手帕。”說歸說,還是照樣往傷口壓下去。


    饒是修養再好的人,也禁不起無瑕在葬禮上表現出這樣大剌剌的言行舉止,更何況在場眾人多是講究門麵的名門高戶,怎可能容忍無瑕脫軌的行徑。


    就連曾為她主持婚禮的華神父也忍不住對她皺了皺眉。


    江寒月一臉不高興不說,少數出席葬禮的幾名家族長輩更是看不下去。


    一名江姓長輩站起來說道:“寒月,這位小姐是你朋友嗎?如果葬禮還要進行,是不是請她離開?”


    這人習慣發號施令,完全沒想到自己說這話恰不恰當。


    江杜兩家雖是姻親,但杜瑪莉與江家的關連,也不過隻在她的長姊是江家長媳這一點關係而已。


    今天這場葬禮,杜家稍有分量的長輩幾乎無人到場,隻派了幾個小輩出席,想來杜家對這家族裏的黑羊,已是漠然到了極點……


    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一個姓江的來為杜家出頭。


    江寒月的母親與杜瑪莉是親姊妹,他身為杜瑪莉的外甥,理所當然成為這儀式中的死者親屬代表。


    也因此,他坐在家屬席中,負起為杜瑪莉送終的責任。


    當江正荀說了那句越俎代庖的話時,江寒月沒能看見身邊女子唇邊噙起一抹嘲諷,他強忍著失去姨母的傷慟,冷淡道:


    “二叔,這位小姐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命令她離開。”


    說完這句話後,他也不多作解釋。


    他與無瑕的婚姻在姨母堅持下,不僅有了公開儀式,也已經在戶政事務所完成登記——姨母這幾年雖然旅居國外,但對國內婚姻已改采登記製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詳,讓他絲毫沒有退路。


    如今無瑕已是他合法的妻子,他頂多隻能視她為無物,卻不能在今天這種場合命令她滾蛋。


    過去兩個月來,他們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他鎮日閉鎖在自己臥房裏,假裝她不存在。無瑕倒也安分,沒有試圖打擾他的平靜,他的生活基本上和以前——失明以來——幾乎沒有兩樣。


    由於漠不關心,盡管曉得她住在自己的屋子裏,偶爾也會聽見她與傭人輕聲交談,但那於他既然毫無意義,他又怎會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關心她住進他屋裏後都在做些什麽;他甚至不曉得她住在哪一間客房。


    “你這是什麽話?”江正荀蹙著一對已經略略轉灰的濃眉道:“今天這是什麽場合?如果是你的朋友也就算了,既然不是,一個不相幹的外人,你讓她過來做什麽?還不快把她給攆出去,省得丟人現眼!”


    由於先前無瑕一進教堂就直接坐在江寒月身旁,還交談過幾句,顯然兩人不是完全不相識,因此眾人默默地認定了江寒月是認識這名紅衣女郎的。


    麵對眾人的質問,江寒月隻是冷哼一聲,不應也不答,這態度頗惹惱在場的長輩。


    “你真是變了!”江正荀道。


    這句話將江寒月不遜的表現歸諸在他車禍失明後的一連串改變。


    沒失明以前,江寒月恪禮守分,從沒做過什麽逾矩的事。


    失明後卻一改從前的謙遜,態度轉變得冷漠無禮不說,甚至還常有一些極端的表現,如今的他就彷佛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開來,傷人又傷己。


    對此,眾人又是一番碎語……


    車禍、腦傷、情變、打擊、性情遽變……諸如此類的字眼如滿天細雨紛然落下,糾纏得人心煩躁。


    一時間,小教堂裏充斥著對死者、對江寒月,以及對不知名紅衣女郎的議論。


    忽地,一個歎息聲如漣漪般蕩漾開來。


    江寒月感覺到身旁的女子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可咑可咑”的,吸引了眾人的注目。


    他來不及捉住她,猛地跟著站起,卻不知她身往何處去。


    半晌,聽見她鞋跟聲停在姨母停靈的地方。


    突然出現的樂聲,驚嚇了在場所有人。


    隻見無瑕拿出手機播放披頭四的樂曲,同時自顧自地在布滿鮮花的棺材旁跳起了舞。


    此情此景,令眾人傻了眼!


    她瘋了嗎?


    江寒月因看不到無瑕做了什麽,這教堂的空間布置他不熟悉,不願意難堪地跌跌撞撞,隻好勉強自己站在原地,強自忍耐、強自鎮定地聽著眾人轉述她瘋狂的行徑。


    混亂中,不隻一人又驚又怒地喊:“這女人在做什麽啊?誰快來把她趕出去!”


    無瑕卻在這時優雅一旋身,停止跳舞,轉身走迴江寒月身邊,嫻靜地挽著他僵硬的手臂,渾似方才做出那些不合宜舉動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身上過濃的香水味讓江寒月嫌惡地皺了皺鼻,卻沒甩開她手。


    雖看不見,卻仍敏銳地知覺到眾人的目光如刀一般銳利,隱隱地,無瑕挑釁的行為竟令他心生一陣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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