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娘顯然也是這麽打算的。


    那女人甚至沒有邀請任何一位親友到場觀禮,自己穿著一襲稱不上正式的白色洋裝,便那樣突然地出現在教堂裏,聽錢管家說當時她手上還拉著一隻行李箱,可能是剛下飛機,荒謬的情境使她活像一個走錯攝影棚的臨時演員。


    猶記當時,天空飄著微雨,小教堂內外一片冷清。


    今日的葬禮則不同,家族裏,來了一些人。


    本名杜書硯,移民英國後改名杜瑪莉的姨母,年輕時便被家族視為黑羊。


    她出身大族,跟母親一樣,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可不知道什麽緣故,在二十六歲那年,她一個人獨自旅居國外,從此便很少返國。


    第一次見到麵貌肖似母親,氣質卻爽朗大方,也遠比母親年少的姨母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那時他八歲,正因為一場英文演說比賽表現不理想——隻拿到第二名,被母親責備了一頓,還被斥令整個周末都必須在房裏禁足思過。


    他是江家的長孫,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怎能容許課業上有不理想的表現。


    從小對母親的嚴格教育已是習以為常,因此他並沒有把懲罰放在心上,反倒懊惱自己準備不周,輸給了別人。


    他不喜歡輸。


    被罰禁足是理所當然,他隻怪自己不夠努力。


    關在房裏兩天,沒人告訴他家裏發生了什麽事,直等到錢管家來幫他開門,發現家裏空蕩蕩的,一貫忙碌於事業的父親也不在,家中隻有幾個傭人在時,才知道因為懷有身孕的母親早產,幾乎所有人都到醫院去了。


    聽見母親早產,他也很著急。


    母親自生下他後,一直都沒有再懷孕,直到這一次……


    四十六歲才懷了第二胎的母親是高齡產婦,懷孕本身就已相當危險,何況還早產了。


    他一方麵擔心母親,一方麵也期待弟弟的誕生,因此纏著管家帶他去醫院,想親眼看看母親和弟弟是不是都平安。


    在醫院裏,他沒預期會見到那麵貌肖似母親,卻年輕許多的姨母。


    第一眼見到她時,她盈盈眼裏似有一抹淚光閃過。


    他不曾在家族相簿裏看過這名女子的照片,卻知道這個人必定跟他有著血緣上的關係。


    她跟母親長得很像。


    如果母親年輕個十來歲,與這名女子站在一起,定會像是一對雙生子。


    早早聽說,母親那邊的家族裏,有個黑羊……當時,年僅八歲的他,不懂“黑羊”是什麽意思,黑色的羊嗎?怎麽會用羊來比喻一個人?


    後來他才曉得,原來在世人眼中,“黑羊”是指離經叛道,有別於多數白羊,是不受管束的家族敗類。


    至此,他對這個過去從未謀麵的姨母多了幾分關注,漸漸地,便江續聽說了她的一些傳聞。


    據說她年輕時便跟許多不同的男人同居,身邊男人一個換過一個,都是些沒什麽才華的藝術家,一旦分手後便再也不聯絡,是個私生活極為隨便的人,她的世界裏幾乎談不上“道德”兩字。


    在醫院裏,她沒有試圖靠近其他人,隻是遠遠地站在角落裏觀看著。


    然而他就是看見了她,她也是。


    她看見他,而後似乎認出他。


    怔愣約莫三秒鍾後,突然,她對他眨了眨左眼。


    左眼下方,一顆淚痣因她這舉動而生動起來,使她像個淘氣的小女孩。


    然後,她笑了。


    他朝思暮想,希望得到的認可的笑容,雙親不曾給過他,反倒是家族裏人人閉口不談的女子毫不吝惜地給了他。


    他受寵若驚地看著她緩緩向他走來,彎下腰,美麗的黑眼睛盯著他微仰的臉,專注瞅著。瑰紅色的雙唇微微蠕動,似乎想說些什麽。


    沒預期,她隻問了一句:“你好嗎?”


    當下,他雙眼莫名蒙上一股酸澀,不知道該怎麽迴應這句話。


    好半晌,終於想到了一句可以說的——


    “你是誰?”盡管心裏已經猜到。


    她微訝,刹那間又堆起笑容,柔聲迴答:“我是黑羊。”


    她離經叛道,是杜家深以為恥,對外一致閉口不談的小女兒。


    她生前極少出現在世人麵前,死後也該繼續保持沉默,不應迴到家鄉土地上,將她的死亡與生平公諸於世。


    葬禮上,人們議論著,她是家族裏的黑羊……


    “不,她不是。”


    在華神父充滿悲憫的禱詞聲中,江寒月驀地站起,他看不見的雙眼冷冷地掃過周遭議論紛紛的人們。


    雖然看不見,但他聽得見聲音,也知道他們是誰。


    這些人,在她生前不曾說過她的好話;現在人都死了,還要在她身後說她壞話。他實是無法容忍!


    華神父放下手中聖經,溫和的眼紳逐一掃過人群,最後落在江寒月身上,微一點頭後,道:“江先生,你有任何疑問嗎?”


    江寒月抿了抿唇,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一聲略帶清冷的笑聲。


    “抱歉,我遲到了。”


    一名年輕女子紅衣豔裳,從教堂入口處徐徐走進,高跟鞋輕巧的腳步聲“可咑可咑”響,如海浪自遠而近拍向岸邊,最後停靠在他身旁。


    他身體微僵,眾人隨之而來的耳語也如海浪將他淹沒。


    “這是誰啊?”


    “穿著紅衣服參加葬禮,也未免太張揚了吧!”


    “她怎麽坐在寒月的身邊?他們是什麽關係?”


    不僅眾人質疑,就連江寒月自己臉色也不好看。特別是當女子靠近他時,一股俗豔的香氛撲鼻而來——是他一貫討厭的人工香水味。


    捕捉到耳語中的關鏈字句,他擰起眉。


    “你穿紅色衣服?”難道她不知道這是什麽場合?


    無瑕沒迴答,隻是低頭調整了一下胸口上特地以胸針別起的梔子花。為了找這朵不對時的梔子,她差一點趕不上葬禮。幸好最後在一間溫室裏找到了。


    “堂哥,這位小姐是誰啊?”終於有人忍不住好奇,跑過來詢問了。


    江寒月聽出這聲音屬於他的堂弟江雲開。


    不想在眾人麵前迴答身邊女子是他新婚妻子。再者,他耿耿於懷的是——


    “怎麽遲到了?”他問。


    明明,她比他早出門,理應比他更早到葬禮會場來才是。沒想到,這種肅穆的場合,她竟然遲到了!甚至還穿著不合宜的紅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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