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然後,我們那夥的幾個男的女的就把自己當成過路的人,跟那汽車上下來的人吵了起來。我聽汽車上下來的人說,你們這是碰瓷。我終於懂了什麽叫碰瓷,我大概懂了,這是一件可能會要了我的命的事情。趁他們吵著,我就溜了。我先是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那地方臭得很,是一堆垃圾。我就鑽到了那裏麵,還抓了一些東西把我蓋起來。後來,他們一定是沒有弄到錢,然後開始找我,經過我藏著的地方時,有的罵著我,有的用親切的聲音叫著瓜瞎子,小瓜。可我沒有出來,我一動都不敢動。直到晚上,我才從那裏麵爬出來。我連夜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天亮。我也不知道我走到哪裏了,聽到這地方熱鬧,人很多,我就走進了這條街。我真的餓死了,就做起我要飯的老本行來了。你笑什麽?


    我說:對不起,小兄弟,我不是笑你,我就是覺得你很可愛,我們第一次見麵,對不起,我們誰也見不到誰,我們第一次相遇,你就跟我講了這麽多,這麽完整地講了你的故事。你太可愛了。你跟我來。


    我帶著他迴到了我工作的按摩房,把我的午餐盒飯分了一大半給他吃,讓他洗了個澡,讓他換上了我的衣服。然後,我去跟格格說:這個小瞎子挺可憐的,可以留下他嗎?格格說:留下他?你養他?我說:我可以教他按摩和推拿,他可以跟我住在一起。格格就同意了。說實在的,格格其實是個很好很善良的女人。


    這是四五天前剛發生的新鮮事。從那時開始,我跟地瓜兄弟就睡在一張床上了。我已經開始教他穴位、按摩手法這些,拿我當對象來做。地瓜兄弟還挺聰明的,許多事情一教就會。


    從小魚住處迴來的時候,我一路上本來為我的即將離開有些糾結,尤其覺得對不起格格。可是一想到地瓜兄弟,我就高興了起來。


    我提到可以培養地瓜兄弟來接替我,至少是替我一段時間,格格果然開心了一點,可是她提出,要我在上海多待幾天,抓緊培養地瓜。我跟她商量下來,我周末才跟爸媽和小魚離開上海,我說我會抓緊培養地瓜的,從現在開始,給客人按摩時就讓他在我的指導下上手。


    我還帶著地瓜到阿尼鬥蔥油餅那裏去,介紹他跟大叔認識。我跟大叔說:您以後到我們店裏去,就找地瓜兄弟,他會繼續給您治療的。蔥油餅大叔抱住了我,抱得很緊很緊。他說:謝謝小蝦米兄弟!我已經基本上好了,這段時間太感謝你了!祝賀你!我的腰好了,你的眼睛也一定要好起來!


    後來我聽說,有好幾個相關視頻上了線,許多人報導了阿尼鬥蔥油餅和聖手小瞎子的新編故事。記者們也又找上門來了,但都被我謝絕。我沒有時間了,我必須抓緊時間教會地瓜兄弟。


    一件事情釋然了,不等於所有事情都能釋然。那兩天,我一直在想著老和尚。


    第三天上午,小魚到我的按摩店來了,而且是一大早,七點剛過。親吻和擁抱過後,我問她:什麽事情讓你這麽高興?她的高興,從她一進門我就知道了,那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她親遍了我臉上每個部件,每一個都讓她親出吧嘰的響聲來,她甚至摟著我的脖子把她兩條腿往後收起來,也就是說把她整個人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她說:你猜。不等我猜,她就說了:老和尚有消息了。我說:什麽消息?她說:昨天晚上,老和尚在我們的魚蝦詩社會群裏發表了一首詩。這迴是我跳了起來。我說:真的?她說:真的。我念給你聽。她就給我念了老和尚發到我們這個詩歌群裏去的詩,詩名是《生命的樹常青》:


    說是生命的樹常青\/可是經常要換葉子隨著季節更替\/於是紅的變成花的十年\/變成新的十年那原來旗幟一般的飄\/掛在樹上掛成了紙幣模樣\/雨水帶著一晚更多的酸化為酸雨\/那萎縮鞠躬的一片一片\/變成了張開的手掌一般\/那朦朧的詩霧被迷惘的第三代\/壓到了樹根底下那有哲學的不是\/哲學的養料的吸收經過了哲學的\/幹枯的年頭變成了對五顏六色的\/繁複萬狀的化肥的汲取\/樹枝在華爾滋舞樂中不轉了而在\/迪斯科樂曲中扭動最後被\/貝多芬柴可夫斯基拉長了脖子\/於是在風的靜止中樹枝也會\/公然在大白天扭在一起樹葉\/互相貼著麵頰而晚上\/都飛到明日的夢中去了以至\/樹上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樹幹有時甚至白天\/樹皮也不翼而飛


    我說:完啦?她說:完了呀。我說:怎麽我聽著這不象是老和尚新寫的詩呢?好象老和尚寫的是八十年代的事,我覺得他提到了朦朧詩派和第三代詩人。小魚說:這倒是的。然後,過了一會兒,她說:不是的,剛才我又看了一下,他是昨天晚上九點半發到群裏去的,準確地說是九點三十六分。


    我又高興了。我跟小魚又互相吧嘰了起來。地瓜小兄弟就在一邊坐著,可是他看不到的,他也許甚至不知道這吧和嘰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我想。小魚在我耳邊說:對的。哈哈,沒錯,小魚最懂我的心。就象鄧麗君大姐姐歌裏唱的。


    這兩天,我跟小魚並通過她的手機跟爸媽和二姐開了好幾次微信電話會議。我說我要先迴我們縣城,到縣城醫院去看老和尚,然後再到昆明去做眼睛手術。爸爸說:不行,這不行。我聽得出來,爸爸都有點急了,可是他卻說不出他為什麽急。這迴倒是媽媽救的場。媽媽說:醫生說了,眼角膜不能放太長時間的,取出來馬上就要移什麽。二姐說:移植。媽媽說:對,就是移植,醫生是這麽說的。爸爸好象緩過氣來了,他說:我們同意你為了教那個孩子按摩在上海多待幾天,已經到頭了,到那個限了。小魚說:極限。爸爸說:對,極限,已經到極限了,再晚就不能動手術了。


    爸媽說得都有道理。可我總是放不下我的心。


    這迴我的心放下了,我可以安心地到昆明動眼睛手術了。老和尚昨晚發出他的詩,說明他好了,至少是走出生命危險區了。我眼睛能重新看到世界之後,我要馬上就看到老和尚,我就能馬上看到老和尚了,跟重新看到小魚,重新看到爸媽和奶奶一樣。


    我高興地把我整個身體反掛了,也就是說學小魚剛才的動作摟住她的脖子雙腳離地,掛得小魚急叫不行了我要完蛋了我才雙腳落地,我雙腳一落地就托著小魚兩邊的腋下把她整個舉了起來,舉得她咯咯亂笑直叫我不行了我要癢死了我要沒命了。


    又一個釋然。但另一個新的擔憂來了。我想,如果我複明了,我還能看到老和尚的神鍾逆轉,我還能見到我的大哥二哥和三哥嗎?


    那天夜裏,地瓜兄弟睡著後,我又死死地盯著這個鍾看了。這迴鍾沒讓我久等,它開始逆轉了,蟬鳴聲來了,變成嘀嗒聲了,我又看見大哥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綿綿詩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波曆哈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波曆哈特並收藏綿綿詩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