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x年,我二(戴望舒)


    那就二哥我來說吧。我也已經等得夠久的了。


    跟麗娟結婚後,我的精力都放在出書和雜誌上麵了。書是《望舒詩稿》,是我的第三本詩集。雜誌是先後辦了兩個,一個是《現代詩風》,第二個是《新詩》。《現代詩風》隻出了一期。其實賣得很好。以我當時可以說如日中天的詩名,這本雜誌印了很多冊,印出的轉眼就賣完了。這在當時是非常驕人的成績。可是卻隻出了一期,我甚至都懶得去加印。


    原因是,我當時冒出一個想法,並立即東奔西走地付諸實施。我的想法和做法就是,把中國兩大詩派聯合起來。當時中國有北方詩派和南方詩派兩大詩派。北方詩派包括“新月派”和“後期新月派”,代表詩人有卞之琳、何其芳、林庚、曹葆華等。也就是徐誌摩的“徒子徒孫”之輩。南方詩派主要指“現代派詩人群”,以我為代表,裏麵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


    時人說:《新詩》是戴望舒為中國詩歌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新詩》的社址就設在上海亨利路永利村30號,也就是我自己的家裏。時人說《新詩》的編委是一個極為豪華的陣容,卞之琳、孫大雨、梁宗岱、馮至,再就是我。那時我有兩個小信徒,我是這麽說的,也就是小兄弟的意思,因為他們都比我年輕得多,卻已在詩壇贏得了不小的名聲,這兩個小信徒即徐遲和路易士。辦刊的經費我首先自掏腰包,我出了一半的錢,100元,小信徒徐遲和路易士各拿出50元。小信徒們卻拒絕進入編委,盡管我很想借機扶他們一把。路易士拒絕的理由是:出資又進編委,有買官的嫌疑。徐遲也作如是想。


    買官?我要哈哈了。不過這兩個小兄弟也真是好兄弟,而且他們真的不需要扶持。路易士後來以紀弦的名字被尊為台灣現代詩歌的三大元老之首,人們說他把我帶到寶島上去了。哈哈,聽清楚了,是把戴望舒帶到寶島上去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大陸上沉淪,直到領導人訪問我的母校裏昂中法大學才被出土,我說的是真實意義上的出土。因為,那相關的官方報導裏單單把我和蔡元培拎出來提到,我跟大名鼎鼎的蔡元培並列。當然因為我也曾經大名鼎鼎,至少是曾經。可是在我在大陸被沉淪被埋沒的那些年裏,我在台灣卻一直在繼續地持續地放光。謝謝小兄弟了。


    徐遲在我跟麗娟的婚禮上當我的儐相,他後來寫道:新郎官儀表堂堂,從照片上看不出來他臉上有好些麻子(照片上,麻子,好些,我又要哈哈了)。他說:新娘子非常之漂亮。郎才女貌,可謂天生的一對。我要好好地謝謝這位好兄弟,真心的。說我儀表堂堂的當代人還真是國寶級別熊貓級別的存在。後來的後來,八十年代他在國內一度風光無限,必然源於他對我和麗娟的正確評論及這個評論所積的德(至少對我的評語我願視為“正確”,對麗娟的評論可以用“準確”來形容)。這都是後話了,這意思是,這些是我的後麵出現的話。


    那個時代,刊物是雨後春筍般的存在,阿貓阿狗都辦刊物。有許多刊物出來就夭折,但也有辦得好辦得熱鬧的。《新詩》就是辦得熱鬧的,而且特別的熱鬧,人們稱之為中國詩歌的盛宴,說它是橫空出世,彩虹一般的出世,說它一轉眼就成了中國詩歌和文學刊物的經典,詩歌愛好者和文學青年的必讀。


    那或許是我最文學的時代。也就是說,我的精力幾乎都放到文學上麵去了。書和雜誌。非文學的生活幾乎完全地被我放在了一邊。不好意思,這包括我的婚姻生活。


    戀愛是一迴事,結婚是另一迴事。這不是我的初戀,卻是我的初婚。戀是為了婚,婚卻未必是為了戀。婚是肉體的合理結合,至少在我那個時代是這樣,後來我聽說肉體和婚也是可以分離開來另當別論的。而且這種分離後來幹脆成了司空見慣見慣不怪的事情。怪我少見多怪了。也怪我早生了一百餘年。我聽一個醫生朋友說過一件事,他的一對病人,夫妻倆來就診,抱怨結婚五年了還沒有孩子。醫生朋友詢問了具體情況後,大吃一驚:你們一直沒有脫光衣服?沒有進過對方的身體裏麵?那女的害羞地說:進過的,他的舌頭進過我的嘴巴。醫生朋友大笑:嘴巴能生孩子嗎?原來你們從來就沒有結婚,而一直在戀愛著。


    你們大概會說:這個故事別人也講過。是的,我知道,這個故事有好幾個版本,一直流傳到蝦米小弟的時代。但原版卻是我的醫生朋友講給我聽的這個。也許他也跟別人講過,但可能沒有講得那麽細,比如舌頭嘴巴這個細節他顯然沒有對其他人說過,所以在後來的翻版裏就沒有這個細節了。


    這是閑話了。我有時想,如果我的大哥,也就是另一個我,也就是徐誌摩,如果他晚生個一百年,他的離婚隻能算是飯後咖啡餘的談資,隻因為他是大詩人徐誌摩,但離婚本身根本沒人會去在意,讚美的沒有,斥責的沒有,什麽都沒有。有人說我這位老兄這位“我”是英雄,也有人說他也就是說“我”是人渣。可笑之至。可是我氣憤填膺打抱不平有用嗎?有誰能聽到?扯遠了,扯到我身後去了。那本不是我的管轄範圍,我甚至不應該透露我知道這些的。


    我後來聽路易士的女朋友說了一段語錄,讓我輕輕地震動了一下。路易士的女朋友跟路易士一樣,也有個假洋鬼子的名字,叫路絲。據路易士說,是他跟她手牽起來之後,她自己取的洋名。本來她叫露絲,可她要跟她的心上人同名同姓。不僅要同姓,還要同名。說是英語裏路易士和路絲的寫法其實是一樣的。路絲告訴我,麗娟跟她說,望舒心裏隻有書和寫作,根本沒有她和女兒,還說望舒看著她的眼光是穿過她的身體投到後麵的書架上去的。路絲說得那麽神秘兮兮,還是趁著路易士上廁所的時候說的。有什麽可神秘的。我想。可我還是震動了一下。


    再後來我又聽徐遲的女朋友說了一段語錄。這迴我是被大大地震動到了的。徐遲的女朋友居然也叫露絲,不過這迴是露水的露。這個露絲還是個有假包換的真洋鬼子,一個白俄女孩子,中文卻說得棒棒的。她甚至是用上海話對我說的。她說,麗娟有一天對伊港(對她說),望舒的心勿勒伊疙瘩(不在她這裏),望舒的心才八了(都給了)前麵那個女寧(女人)了。她隻是說前麵那個女人,因為她還是記不住中國人的名字。畢竟是真洋鬼子。她是當著小兄弟徐遲的麵對我說的,也沒有神秘什麽兮兮的樣子。對真洋鬼子來說,這些事情再普通不過了。我想。徐遲也沒有責怪她多嘴。也許小兄弟徐遲也知道,真洋鬼子本來嘴巴就多一些個。


    可我這迴是真的被震到了。這件事情讓我想了很多,好幾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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