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x年,我一(徐誌摩)


    好吧,那就我來說吧。


    蝦米小弟,那不是你心痛,是我心痛,我在你的心裏痛。謝謝你去了徽徽住過的地方,雖然她那時是跟思成在一起,但畢竟是她住在那裏過。你到了那裏,我在你的心裏肚子裏一起被帶到了那裏,你想想就知道了,在那裏,我的心痛得要命,我痛得在你心裏打滾,所以你才會痛。你後來不再去了,我不怪你,盡管我非常希望你能再去,可是想想眼看著徽徽在別人的懷抱裏,我還會在你心裏打滾,我想,不去也罷,也許還是不去更好。


    好了,繼續我的話題吧。


    其實,我在認識王賡之前,已經聽說了小曼。那得感謝適之。因為他那句名言:陸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然後,凡報紙上談到這道風景,都是我的必讀文章。尤其王賡與陸小曼的婚禮鬧得那叫沸沸揚揚,幾乎成了京城第九景。那些天,報紙把王陸二人翻了個底朝天,弄得象張恨水的章迴小說,成了許多閑得無聊的少婦老女每集必讀必談之資。


    陸家算得上顯赫。陸小曼的父親陸定當過北洋政府的高官,還開過銀行,據稱後來大行其道的零存整取的銀行儲蓄方法還是他發明的。陸小曼的母親也是大家閨秀。小曼是天生的獨往獨來者,看來天生容不得競爭,是所有競爭者的必克之星。報紙上是這麽說的。當然是小報。她家有六個子女,五個卻都早早地離開了人世,生生地把她變成了陸家的獨苗。


    這枝獨苗生在十裏洋場上海,長在北京。借用並篡改一下蔣公百裏的話,那叫沙塵暴的暴風一吹,不僅沒有蒙塵,反而出落得水靈靈的。靈到北洋政府的外交總長顧惟均也一眼就看上了這枚少女,說了個沒想到,即,沒想到陸定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的女兒。顧惟均請小曼當國事的翻譯。語言天賦加天生的情商,讓二八的小曼就已經頻頻出現在京城乃至全國的頭條新聞裏。她能翻譯,卻也能不失國格地讓法蘭西英格蘭的國賓們轉怒為笑。她不做那一道風景,卻還有誰呢?


    王賡風光的不是家族,而是他本人。他是官宦子弟,家道衰落後發奮求學。八年留學美國,頻頻轉學,一年密歇根大學,一年哥倫比亞大學,兩年普林斯頓大學,然後還進了西點軍校,成了美國名將艾森豪威爾的同學。迴國後,他從上校起步,一路當到中將,一度當了哈爾濱警察廳廳長。


    陸家聽說是這個王賡要娶小曼,陸父是二話沒有,當即拍板。於是有了那場轟動京城的婚禮。


    我認識王賡在前。是在適之家認識的。用適之的話說,這叫美國核心校友會,核心的意思之一是小範圍的。到會的就我們三個人。我們互道了久仰。他說他不會寫詩,卻喜歡讀詩,早已識得我的大名,讀過我所有的詩。我自然也恭維了他一番,無非是少年得誌,國家棟梁之類的俗話。


    我見到小曼,是在王賡做東的一次核心校友會聚餐上。那是在北京八大飯莊之首的東興樓。出席的是兩對半校友。王賡和適之都帶著夫人,形成了兩對。隻有我是閑雲野鶴孤家寡人一枚。是以有後來著名的兩對半之說。


    說起適之,大家都說他風流得很,一生有過好幾個婚外戀人。荒謬的是:他卻同時是出了名的懼內之人。小報說:小腳女人江冬秀與留洋博士胡適的婚姻,被稱為民國七大奇事之一。仰慕適之的女子恐怕需要以千萬計。他的小腳女人恐怕是其中最不起眼的。說不起眼還是謙虛的。可是適之卻跟我完全相反,他是從一而終的。


    王賡和小曼攜手走進來的時候,適之說:風景來了。我的眼前果然是一亮。可也就是一亮,而已。當然還會有二亮三亮。但如同古人說的白駒過隙。因為,再亮,那也是人妻,也可以說是朋友之妻。俗話朋友妻不可欺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是目不斜視的。所謂目不斜視,意思是目光除了她之外哪裏都去。我在目不斜視中還談笑風生。比如跟著適之議論適之夫人的趣事。冬秀有不少天下聞名的趣事,但那個後來被報刊稱為開門送盜的故事,卻正是在東興樓兩對半聚餐中首次問世的。


    這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天,冬秀在家,眼睜睜看著一個男人從窗子裏爬將進來。該男子落地後,她們四目相對了十幾秒鍾,然後她對該男子說:門在那裏,請從門裏走出去。那男子居然聽從了她的話,乖乖地從那門裏出去了。


    我們的笑聲自然轟動了東興樓。我看到窗外也有好幾個行人駐足舉目聆聽著了。王賡的笑聲還真有些野性,有些軍人的性格,我的笑聲並不文靜,而且不輕。小曼的笑聲吸引了我的目光,有畫眉鳥那種婉轉,不那麽響,卻非常的悅耳,啾啾啾嘰嘰,啾啾啾嘰嘰。我還真學不象。其實我並不確定畫眉鳥是不是這麽叫的,但我一定聽過這種鳥叫聲,婉轉的,畫眉鳥的名字又這麽好聽,我就這麽認定了。這頭白駒終於在我的眼光的縫隙裏停下了腳步,或者說停下了蹄子,讓我也有了凝視的理由。她的眼睛真的好美,尤其在眼淚流出來的時候。她都笑得流淚了。風景!真的是的。我想。


    然後,遮擋我眼光的心的縫隙變大了,變寬了。


    每次我的眼光經過這道縫隙,便發現一個現象,也就是這頭女馬駒的眼睛總是在看著我。


    後來我覺察到了,她的眼光更多是投在我這裏的,幾乎不投到她的先生臉上去,也很少轉到適之及其夫人那裏。我們每次的對視總有幾秒,然後總是我轉開。我甚至看到一絲絲的微笑從那光裏出來。散席走出來後,適之跟我說,我是比不了你了,要跟你在一起,風景就到你那裏去了。我知道,適之對小曼是心向往之的,他對小曼始終關懷備至。可是小曼對他隻有敷衍。


    之後,我們就經常見麵了。我說的是我和王賡和小曼。有時候有適之,有時候還有別的朋友。適之說:她眼裏隻有你呢。我說:真的嗎?我心裏有了一種甜味。這是隻有跟徽徽在一起的時候才有過的。


    王賡三句話不離本行,總說的是軍國大事,北洋政府,南方政府之類的。有兩次我在他家還見到了少帥,就是張學良。他們倆甚至為政權的事和東北的前途吵了起來,吵了好幾次。


    我偶然地能插一下嘴,我是學政治和曆史出身的,又是王賡在美國的校友,我可以說一些美國曆史上的例子,還有英國的,軍事和哲學,我都能說一些。


    其實我已經不喜歡談論這些了,這些能救我這個慘兮兮的國嗎?眼前這些軍政少年之星是中國的希望嗎?我覺得想不清楚,也不想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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