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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萱沒有猶豫,跟著青年走了。


    本來子萱今日就很懷疑,為什麽賀蘭蕭反倒比費連勃還要像個首領,為什麽賀蘭蕭一聲幹咳能讓費連勃立刻色變,今夜或許就能有個答案了。


    出了院子,土城的風便兜進了子萱的胸口,草原上的白天,熱的讓人頭暈腦脹,草原上的夜,冷的讓人瞬間又清醒了過來。


    夜色深深,路上不見人影,甚至連天空的星星,都把光芒收斂了起來,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到底經過了幾個轉彎,在一個小巷裏,子萱來到了一間破爛的不像樣的小土屋。


    青年讓子萱進屋,自己就守在外麵,神情緊張,總是四下觀望,讓子萱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不知道推開門之後,子萱會見到誰,又會得知什麽樣的真相。


    深吸一口氣,子萱推開了那扇堪稱破爛不堪的木門,木門的吱呀聲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刺得人耳骨發疼。


    屋內漆黑一片,看不到什麽人,也見不到任何光亮,子萱的心始終揪著,終於邁進了那道門檻。


    “來了?隨便坐!”


    屋裏想起的聲音,他很熟悉,正是上午聽到的那個。


    但是此時聽來,卻沒有了上午聽到的那種隨意與鬆懈,聲音沙啞,在這夜色中,聽起來有些蒼涼,有些瘮人。


    “費連首領?”


    子萱試探地問道,他可不想隨便就相信誰,尤其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身負著幾百條性命安危。


    忽然,一顆豆大的火星緩緩燃起,微弱的光亮,在這破土屋裏,甚至都難以照出幾步去,子萱還是沒能看清那人模樣。


    不過,從身形上來看,確實是那個肥到可以捏出油來的胖子。


    “嗬嗬,首領?你看我還像個首領嗎?”


    費連勃的笑聲很淒涼,也很無奈,讓子萱聽了沒由來心中一酸,好像跟著費連勃一起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難道你不是聯盟首領嗎?那我該稱唿你什麽?族長?”


    子萱有些明白,也有些糊塗,明白的是費連勃有什麽難言之隱,糊塗的是身為一族之長,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看起來如此不堪。


    “庫者是我妹婿,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叫我聲費連伯伯!”


    費連勃的聲音裏有一絲安慰,似乎子萱能叫他一聲伯伯,就是對他莫大的認可和支持。


    子萱也聽出了他聲音裏的期待,那種期待子萱也曾有過,過去的十幾年裏,子萱一直都有著這樣的期待,直到不久前才有了實現這種期待的可能。


    “費連伯伯,您有什麽難言之隱,盡可對子萱說,若子萱能幫上忙,定當全力以赴。”


    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卻是感同身受,又或者為了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子萱不止叫了費連勃伯伯,而且還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全力以赴的幫助!


    但是,在費連勃接下來的話裏,子萱並沒有聽到多少歡喜,隻是聽出了幾分放任自流和久而久之的淡然。


    “聯盟早已不是以前的聯盟了,大魏的天下,恐怕不久以後也不再是拓跋氏的天下!至於我這個首領,嗬嗬,如今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子萱聽了心裏一驚,雖然他知道費連勃絕對不是簡單角色,但他沒想到,費連勃看得能通透至此,甚至預見到了北魏王朝的覆滅。


    在費連勃接下來的敘述裏,子萱聽到了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無兩的英雄,在部族鬥爭和勢力傾軋的紛爭中,漸漸被人捏在手心,變成可隨意操縱傀儡的悲劇。


    費連勃的悲劇,是從第七房妾室被接進首領府那天開始的。


    作為最早被鮮卑化的匈奴部落之一,賀蘭氏曾經的權勢,幾乎僅次於拓跋氏,世代為拓跋氏皇族內部的姻親,可謂風光無限。


    可是,隨著孝文帝遷都,賀蘭氏大多隨之進入中原,留在草原上鮮卑故地的賀蘭氏人才凋零,幾乎成了其他部落的附庸。


    直到今日所見那婦人,也既是賀蘭蕭的妹妹嫁給了費連勃,得到費連部落支持的賀蘭部族,這才慢慢恢複了一些往日的榮光。


    但是賀蘭蕭此人城府極深,並不滿足於屈居費連部族之下,他的妹妹,也從中策應,以至於在沒有賀蘭部族族長協助的情況下,竟然慢慢掌握了整個費連部落的財務賬目。


    費連勃初時沒有察覺,隻是被賀蘭氏的容貌所誘惑,故而每每都不願逆了她的意思,是故賀蘭氏雖未能得到費連勃獨寵,但卻在眾多夫人中,占了個尖兒。


    費連勃沒有想到,在賀蘭氏的協助下,賀蘭蕭不但開始介入費連部族的事物,更慢慢滲透到了聯盟首領府內。


    對首領府伸出黑手的賀蘭蕭,在極端的時間內,迅速拉攏起了一幫心腹,可笑的是,這幫不再聽命費連勃的人,竟然是賀蘭蕭用費連部族的財帛收買來的。


    直到有一天,聯盟眾部落首領提議圍剿伏牛寨匪寇時,在費連勃這個聯盟首領尚不知情的情況下,賀蘭蕭竟然能以費連勃的名義做了決定。


    這時,費連勃才真正驚醒,在幾次嚐試阻止圍剿之後,費連勃悲哀地發現,除了各部族族長,甚至連府內的機要守衛,都不再聽命於他。


    費連勃被孤立了,不,確切地說,費連勃被軟禁了。


    賀蘭蕭不知是從何得知,費連勃有了警惕,於是幹脆直接接管了費連勃一切的起居飲食,將費連勃徹底變成了一個傀儡。


    此時的費連勃,就是砧板上的肉,費連勃沒心情時,可以任他在那兒放著,可一旦賀蘭蕭動了心,費連勃也隻能任人宰割!


    幸而,費連勃也是個能屈能伸能偽裝的人,既然沒有與賀蘭蕭爆發正麵衝突,他索性便佯作難過美人關的垂暮英雄。


    或者,根本就不像個英雄,更像個昏聵的老人,僅此而已。


    每日享樂,不再過問圍剿伏牛寨之事,甚至所有首領府內大小事項,都一股腦交到了賀蘭蕭手中,整日沉溺於賀蘭氏的香閣中醉生夢死。


    但是他並沒有喪失英雄的鬥誌,隻不過是用這些墮落,做了個偽裝而已。


    他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徹底擺脫控製的機會,雖然這個機會很渺茫,但是他願意等,等那些部族族長迴頭是岸。


    可惜,他低估了這些部族族長的野心和怨憤。


    野心與怨憤來自於留守鮮卑故地舊貴族與隨駕遷都新貴族之間的差距,他們看到了太多新貴族的奢靡與享樂,受夠了故地的寒酸與苦悶。


    斷斷續續,費連勃將近日心中隱藏的全部秘密,一股腦傾訴給子萱,因為子萱給他帶來了希望。


    希望就是獨孤部族!


    “幸而今日你給我帶來的庫者書函,讓我等到了能救我於水火的希望!”


    夜風灌進了破土屋,豆丁火苗微微閃了閃,費連勃趕緊雙手捧住,不讓它被風吹滅,仿佛不希望看到自己剛剛見到的希望,就此破滅一般。


    寒風稍歇,費連勃拿起一截枯枝,將火芯挑了挑,破土屋內一時亮了些,朦朧的火光下,子萱看到的是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


    熟悉,是因為今日才見過,陌生,是因為臉上的神情再無初見的怠惰,取而代之的是聽到伏牛寨一事是,偶見的鄭重,還有……


    還有一絲疲憊!


    “費連伯伯,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子萱不自禁地問了出口,可費連勃卻看了看他,沒有作答。


    那截枯枝,成了費連勃手中的玩具,不是撥弄下火芯,不讓它熄掉,也不讓它燃得太過。


    “你的事,賀蘭蕭該都已辦好了吧?”


    子萱不禁一怔,幹嘛到了這個時候,費連勃還要去關心這件事呢?


    “已然辦妥!”


    “嗯,是他的風格,每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他都能照看得妥妥當當!”


    費連勃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讓子萱頗為捉急,難道就不能說點正題嗎?怎麽看起來好像自己才是砧板上的肉,你費連族長才像馬上揮下的屠刀呢?


    子萱心中莫名其妙冒出了這句話,跟著就是一驚,這種可能,貌似也是有的。


    “他還會找你,會給你很誘人的承諾,比我的承諾,要實惠的多,畢竟他的承諾很快就能實現,而我的承諾,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空許。”


    費連勃的話,讓子萱忽然明白過來,他們都將這個當成了一筆交易,作為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子萱肯定是沒有資格和人家談交易的。


    那麽很明顯,交易的對象,根本就是站在子萱背後,肯為子萱寫下親筆書函的獨孤庫者,或者說,整個獨孤部族。


    “費連伯伯,我並不想要你的承諾,我隻是討厭被騙。”


    子萱的話聽起來有些突兀,費連勃也忽而有些發怔,但旋即便換上一副欣賞的表情。


    “放心,沒人能騙的了你,因為你是個局外人,不是嗎?”


    嗬嗬,局外人,局外人如今成了局內人爭相爭取的對象,況且,往往局外人才是被蒙蔽最深的那個,旁觀者清,也得分是什麽事情。


    “費連伯伯,您就說吧,子萱怎麽才能幫到你?”


    費連勃久久注視著子萱,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讓子萱心驚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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