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萱正要起身,卻聽到那孩子被人嗬斥,說話之人的聲音孔武有力,渾厚異常,讓子萱不由扭過頭來。


    “兄弟你醒啦?孩子頑皮,還請見諒!”


    子萱這才微微抬起上身,道了聲沒事,便細細打量起眼前的漢子,發現他不光聲音孔武,就連長相也很粗獷。


    看他的膚色和膚質,便知道一定是久居草原,受慣了風沙的磨礪。


    正這時,那個女人從外麵進來,看到子萱挺著上身臥在床上,微微一愣,埋怨道:“三哥,你怎麽不扶人一把,你看他別扭的!”


    說著,便蹲下身來,扶子萱坐好,子萱雙腿不能動彈,轉個身都十分費力,讓那被叫做三哥的漢子神色頗為尷尬。


    若不是他膚色較深,此時定然是頂著一張大紅臉,子萱看了不禁好笑,沒想到如此粗獷的漢子,也會臉紅。


    “大哥請了,我叫獨孤子萱,還未請教……”


    聽了子萱的姓名,那漢子與婦人均大驚失色,唯有那個孩子還在旁邊嘟著小嘴,兀自生氣。


    似乎思索良久,兩人盯了子萱半晌,神色緊張,但終究還是鬆了半口氣,猶自惴惴地說道:“你是鮮卑獨孤氏麽?”


    子萱一愣,看著兩人提著一半的膀子,便知他們該是漢人,微微一笑說道:“這是人家賜的族姓,我其實原本是個漢奴!”


    兩人一聽,大驚失色,漢奴竟然還能得人賜姓,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漢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幸而那婦人尚算冷靜。


    兩下這一坦誠相對,婦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看她的長相和聽著她蹩腳的口音,子萱隱隱覺得她該是個蠻族,這兩人又怎麽會走到一起呢?


    原來,那漢子是個漢人,姓李名三,出身寒微,又遭戰亂,便到深山中躲避,後來偶遇婦人,救了她一命,兩人暗生情意,幾經周折,竟然私定終生。


    更讓子萱驚訝的是,這婦人竟然複姓慕容,單名一個婧字。


    這可是鮮卑中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姓氏,慕容氏在鮮卑南下的過程中可是第一個建立起鮮卑國家的部族。


    可是在曆史的潮流下,慕容氏已成雲煙,拓跋氏橫空出世,如今拓跋氏雖名猶存,但子萱卻明白,它也將被淹沒在曆史潮流當中了。


    子萱看了看慕容婧,越發覺得她一定係出名門,能和李三過得了這樣簡陋的生活,必然用情至深,二人相濡以沫,不由讓子萱好生羨慕。


    不過他二人對為何避居這荒山野嶺,卻緘口不言,子萱知道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也不多問。


    “二位對子萱有救命之恩,子萱銘記在心,此生不敢或忘。”


    子萱行動不便,仍拱起手來,他夫婦二人卻麵露愧疚,不敢受子萱一拜。


    “萬萬不敢愧受此拜,我家李三莽撞,傷了兄弟,隻因這山中有些猛獸,草原上又狼群橫行,故而箭上塗了些毒,幸好隻是些麻藥似的毒藥,這才沒傷了兄弟姓名,你能醒來,我夫婦二人已經謝天謝地了。”


    慕容婧說著,就讓李三查看子萱背上箭傷,李三邊起身邊說:“當時看灌木叢抖動,小羊羔腿又掙紮不斷,誤以為是野獸覓食,這才出箭傷了兄弟,著實愧疚。”


    說著,慢慢褪下子萱上衣一看,“啊!”


    子萱聽李三喊叫,心裏一驚,莫非傷勢有變?


    慕容婧也心中忐忑,趕快到李三身後跟著看了一眼。


    她的反應要淡定得多,隻是也麵帶驚訝,轉到子萱身前,疑惑地看了看子萱,問道:“你的箭傷……好像痊愈了!”


    子萱卻並不驚訝,那次被琅都三十杖差點兒奪了性命,也不過一夜,就基本複原了,這箭傷雖然極深,卻幸好創口不大,想來愈合的更快也是應該。


    隻是不知這毒該怎麽辦才好,當下將心中疑惑說出,子萱可不想下輩子就隻能拖著一對沒有知覺的殘腿,苟活在這戰火紛飛的亂世。


    幸好李三告知子萱,他方才就是上山尋了解藥迴來,平日這裏少見人跡,所以這解藥也從未準備,隻好臨時去找。


    服了解藥,隻需休息一夜,便能恢複了。


    子萱這才安下心來,不過他對李三的身份卻多了層懷疑,一個普通的漢子,又為何對藥理如此精通呢?


    但想到他夫婦二人在此不知多久了,想來對此處諸多情況,該十分了解,沒準這毒就是他們曾經受過,又靠這解藥獲救也未可知。


    當下不再追究,時天色已晚,李三一家三口帶著子萱圍著火堆烤起肉來,那孩子李宇卻莫名哭了,一口也不肯吃。


    子萱一下知道,這一定是自己殺死的那頭小白,這孩子定是睹物傷懷,還在生自己的氣。


    想到這裏,子萱不由無奈,孩子終究是孩子,也許明日就會忘了。


    及至深夜,他夫婦二人並未忌諱,摟著孩子睡到了洞裏,子萱卻如何也睡不著。


    這夫妻二人讓他想起了前世種種,若能多些相互扶持的堅持,多點相互理解的感情,或許子萱與王玟玫也在過著這樣平凡但幸福的日子。


    可這裏終究不是現代,現代社會的浮躁,讓這種相濡以沫的恩情,幾乎消失殆盡。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洞外羊羔幾聲驚叫,又有人朝洞內喊話。


    “有人嗎?”


    聽這聲音,子萱心裏一震,暗道不好。


    這個聲音雖然他隻聽過兩次,但卻記憶猶新,正是那夜殺手中的一人,沒想到他們如此執著取自己性命,竟然追到了這裏來。


    可現在子萱雙腿尚未完全恢複知覺,行動不便,如何麵對外麵幾人的圍剿啊?


    這時李三夫婦聽到外麵喊聲,已起身出去查看,子萱剛要說話,就聽慕容婧一聲痛叫,倒地呻.吟,李三不明所以,手足失措。


    子萱心中怒氣陡生,這些殺手竟然不問緣由,濫殺無辜,著實該死,卻聽羽箭尖嘯劃破空氣,不斷朝洞****來,李三驚慌之下,抱著慕容婧和李宇不斷翻滾,堪堪避過。


    李三剛翻到子萱身邊,子萱身邊,將痛哼的慕容婧與驚醒的李宇放到地上,囑托子萱幫忙照看,便大手一揮,拿起弓箭,暗暗挪到山洞內一處凸起後。


    這處凸起,剛好為洞內的子萱等人提供了一個暫時安身的角落,如果不能進洞,還算安全,羽箭也不能射到此處。


    外麵幾人聽到洞內一聲痛叫之後,便再無聲息,心中疑惑,便輕輕朝洞內挪進,由於怕暴露身形,所以幹脆連火把也沒有點起。


    忽然一聲尖嘯劃過,當先一人立刻倒地,幾人驚慌紛紛散開,半伏著身子緩緩退出去,將那受傷之人扔到了原地不管。


    子萱現在氣的渾身顫抖,看著受了重傷仍兀自咬牙堅忍不肯出聲的慕容婧,心痛如絞。


    沒想到因為自己,竟然至令這個原本清貧但幸福的三口之家遭此橫禍,讓子萱自責不已,更恨這些殺手,殺人不眨眼,荼毒無辜。


    可雙腿現在還毫無知覺,又該如何應對眼前危機呢?


    此時幾個殺手已退出山洞,又朝洞****起了羽箭,李三沉聲觀察,隱忍不動,定定地看著那個躺在地上的殺手,雙眼怒火升騰。


    李宇此時才悠悠醒來,發現娘親身上竟然紮著一隻羽箭,力度之強,竟貫胸而過,在悲傷露出了寒光閃閃的箭頭。


    慕容婧緊咬牙關,將痛哼都吞到肚子裏,嘴唇滲出星星血跡,喉嚨腥甜,幾次翻湧,卻被她強壓下去,臉上汗水驟然湧出,片刻就濕透衣衫。


    李宇那見過這個場景,終於慘白著小臉,痛哭出聲。


    一聲痛哭,從洞內傳出,讓洞外幾人心中一震,原來不止一人。


    他們曾在周遭搜索,在山下子萱藏身的灌木叢中,發現了血跡和幾片撕落的衣角碎片,當時就篤定子萱必在左近,於是開始召集附近人手。


    搜了半晌,發現山腰處竟然有個山洞,隱隱傳出火光,於是便聚到一起,準備到洞內查看。


    誰想子萱長衫染血,慕容婧將之泡在水裏,準備明日清洗,卻暴漏了子萱形跡。


    那幾人來到洞口,聽到羊羔驚叫,怕暴漏形跡,便出手割斷了羊羔喉嚨,正好看到泡在木盆裏的血衣。


    是故隻喊了兩聲便不再做聲,聽到李三夫婦起身的聲音,一陣箭雨襲來,首領說過,所有活物,寧殺錯不放過。


    正這時,子萱忽然發現,慕容婧的反應有些異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心裏一突,莫非箭上有毒?


    子萱不顧危險忙叫了李三過來看下慕容婧情況,李三聽了心中一驚,不再管殺手們是不是會衝進來,撲倒慕容婧身旁,不顧子萱還在旁邊,一把抓住慕容婧衣領,想撕開了她的衣服。


    慕容婧卻緩緩伸出手來,抓住了李三的手臂,喉嚨裏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口黑血湧了出來。


    “三哥,我……怕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顧……照顧宇兒!”


    慕容婧說完,便一口氣咽了下去,再沒一絲生氣,臨死還瞪大了雙眼,盯著還在苦惱的李宇。


    李三伸出手來,想合上慕容婧雙眼,可手卻停在慕容婧額頭,怎麽也抹不下去。


    子萱看著李三顫抖的手和深深低下的頭,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恨意,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啊!”


    子萱聽得出李三的吼聲中,隱含了多少的委屈和怨恨,在那具劇顫的身軀裏,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隱忍許久的魔神,緩緩蘇醒。


    “兄弟,照顧宇兒!”


    說著,李三上身站起,順手從石壁凸起裏抽出了一把長刀,迴頭看了眼伏在慕容婧身上痛哭的李宇,便迴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


    倏然間,子萱眼前一晃,李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惡賊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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