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雙雙懇求,藺郇沉默了一瞬,道:「準了。」


    殿外,姚玉蘇等待已久。


    眾臣以為宋太傅找的證人要麽是建和公主府的下人,要麽是哪個有意投靠宋氏門下的官員家眷,心裏正打了腹稿準備質疑將要上殿的證人。


    此時殿門口,一道靛藍色的身影出現,眾人望去,目光中帶著些許審視。


    「嘶……」待看清楚了,不知是哪個沉不住氣的,深深抽了一口冷氣。


    姚玉蘇穿著一襲紺色的襦裙上殿,低調端莊,比之婦人們愛的濃烈之色,她這一身紺色頗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意思。太極殿,她並非是第一次這般走來了,從前是穿著皇後的吉服,眾人跪拜迎接,今日的待遇稍有變化。


    龍椅上,藺郇搖擺不定的神思也在此刻平複了下來,他很想護著她不讓她走到眾人的眼前來接受這些打量的目光,但既然這是她做的決定,他唯有尊重。


    殿內,一片寂靜,方聞正之流打好的腹稿也向東流去,不見蹤影了……


    姚玉蘇走到殿中間,對著上座之人附身相拜。


    宋普在一邊道:「陛下,太夫人因風寒嗓子受損,暫時說不了話,還請陛下見諒。」


    「免禮。」藺郇盯著她的方向道。


    姚玉蘇起身,側頭看了一眼宋普,後者道:「陛下,太夫人便是那天在建和公主府目睹一切的證人,臣請她前來便是為宋威作證,還他一個清白。」


    眾人私語,有些詫異姚氏失聲這件事。


    太後壽誕之日就從女眷中流傳開了,當時誰也沒有引起注意,但如今距太後壽誕過去已有兩月餘,怎麽還是不能開口說話呢?


    「既然太夫人說話不便,那就將你所要做的證詞寫下來吧。」藺郇稍稍點了點下巴,劉德江趕緊將備好的筆墨紙硯端了下去,呈在太夫人的麵前。


    桌椅也隨之就位,就等姚玉蘇寫下證詞。


    宋威悄悄吞咽了一下,他看著姚玉蘇的側顏,心裏砰砰亂跳,又緊張又興奮。


    正如他們商討的那樣,姚玉蘇落座之後,從容地寫下那日所見所聞。當然,縱火這一細節她便不作詳說了。


    宋普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她寫下對宋威有利的證詞,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證詞寫完,姚玉蘇收筆擱置一旁,起身將紙張捧給劉德江,後者接過,呈至天子禦案。


    藺郇粗掃了一遍,便示意劉德江將證詞傳閱。


    姚玉蘇側身站在一旁,臉色平靜,一聲不吭。


    藺郇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臉上,他想從那張漂亮的臉蛋兒上看到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失落。她是天子驕女,一路受著追捧長大,做了先帝的皇後之後更是唿風喚雨,此時卻因著一樁緋聞案,她走上了太極殿,做了一個任人打量質疑的證人。


    說實話,藺郇不相信她的內心毫無起伏,他不相信她就這般甘願平淡。


    他的目光漸漸變深,滯留在她的臉龐上。她突然抬頭,目光朝他襲來,像是席卷了一片狂風,將他鎮定的心攪合得風雲突變。


    他的心突然就急速地跳了兩下,像是高山遇見了流水,瞬間麵色一熱,猶如絕世高手狹路相逢。


    須臾,她眼神裏的光漸漸收斂,直至恢複平常。


    他擱在膝上的手收成拳頭,仔細看去,瞧見了她嘴邊的一抹淺笑。


    春花在他耳邊盛放,夏蟲發出了愉悅的鏘鳴,他突然撥雲見霧。


    此時,證詞傳閱完畢,誰也沒有注意到發生在兩人之間的眼神「較量」。


    正如周麒麟所猜想的那般,姚玉蘇的證詞可信度極高,不僅道出了各種細節,而且前後時間銜接嚴絲合縫,半點水份不摻。再者,以她的身份,似乎沒有必須要為宋威作偽證。


    先帝朝留下的老臣對她還存留著敬畏,自然知曉她的人品,對證詞深信不疑。新臣對她不是很了解,但光看這證詞也無可指摘,再說了,以姚氏今時今日的處境,不卷入這些朝案之中才是上上之策,若不是真心,恐怕她不會冒著被人隨意指責評價的風險上殿作證了。


    如此,證詞得到了大多數臣子的認可,連方聞正都不再出口相諷。


    宋普微微一笑,拱手麵聖,道:「陛下,一切水落石出,請陛下裁定。」


    這時,一直處於「被害者」地位的戶部尚書孟昌終於穩不住了。


    「陛下,請陛下明察,小女一向恪守本分,絕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啊。」孟昌大嚎一聲,出列跪倒。


    宋普冷笑了一聲,孟昌之輩,尤讓人不齒,之前罪名安在宋威身上的時候他半句不吭聲,打量著這口氣宋家怎麽著也得咽下,他什麽也不表態,一則怕惹惱了宋普以後不好做親家,二則有這麽多人為他女兒抱不平,何須他親自上陣?


    怎料,今日風向變了,擔上放蕩不堪、心思惡毒的名聲的換成他女兒了。


    宋普撇了他一眼,道:「孟大人難不成是懷疑太夫人的做了假證?」


    「這、這……」孟昌有苦難言,不敢得罪姚玉蘇。


    「孟大人當日並不在現場,為何不相信這在場之人說的話呢?」宋普諷刺一笑。


    藺郇麵色一沉,他並不喜宋普開口閉口便將姚玉蘇帶上。


    孟昌冷汗直流,他家裏女兒不少,若這一個坐實了罪名,那其餘的還會好嫁嗎?官場上姻親派得上用場的地方不少,他培養了這麽多才藝雙全的女兒到頭來又有什麽用呢?


    他心思交雜,腦筋轉了千百迴,最後索性「噗通」跪地,向陛下哭訴了起來。


    「陛下,小女愛慕宋將軍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如今她失了貞潔,日後該如何做人呐!陛下,老臣家裏還有五個女兒,若她們的姐姐被陛下定罪,她們也隻有出家做姑子這一條路了啊!」


    眾人不語,深知一隻耗子屎壞了一鍋湯的道理。


    宋威抱著手斜睨孟昌,絲毫不同情他這個老家夥。


    「不成體統!」藺郇開口道,「太極殿是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為了你兩家的恩怨足足耽誤了三四天。朕是萬民之主,關心的該是軍國大事,而不是你們這些彎彎繞繞!」


    見天子發火,所有人都垂首不言了。


    藺郇拍了拍膝蓋起身,道:「自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之後怎麽處理便是你們兩家的事情了,其餘人都退了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跪安退朝。


    藺郇指了指下方的幾位,道:「爾等,到朕書房來。」


    眾人移步禦書房,宋威特地走在了最後,跟在姚玉蘇的左後側,連連道謝。


    姚玉蘇擺頭,示意不用。


    宋威沉冤得雪,又精神百倍了起來,姚玉蘇說不用他哪裏真當不用了,心裏盤算著該怎麽道謝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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