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見,王爺別來無恙?」她笑著落座。


    他雙手搭迴膝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以皇後娘娘所見呢?」


    這般寒冷的天氣,他穿得著實單薄,可見他麵色紅潤,氣血充足,應是身體底子太好不懼嚴寒。換做是藺輝,他肯定不敢這般穿的,畢竟乾元宮的地龍早已把他養嬌了。


    「王爺身體雖好可也不能托大,這般冷浸骨頭的天氣,還是穿厚些為好。」她倒是真關心起他來了。


    齊王的目光一瞥,從她的裘衣上掃過,她側過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麒麟,你先下去吧。」齊王道。


    周麒麟:「……」


    周麒麟從方才就在疑惑一個問題,一向糙得不能更糙的王爺,為何今早出門的時候特地吩咐他帶上兩張氈墊,還得是帶毛的那種。如今見了姚後,他全然明白了。


    周麒麟悶悶地退下去,臨走之前還剜了一眼姚後臀下的那張氈墊。


    涼亭裏,隻剩下他們二人,一切寒暄和偽裝都已不必。


    「我寫給王爺的信,王爺看了嗎?」姚後開門見山的問道。


    「看了,不怎麽感興趣。」他同樣不繞彎子。


    姚後氣息一滯,臉上浮現一絲無奈之色。


    「大陳已是大廈將傾,憑你一人之力難以挽迴,你又何苦再耗費精力?」他傾身向前,看著她道。他十分好奇,一個女子該是如何的在乎他的夫君才會甘心在他拋下她獨自逃命的時候,仍然還想著為他守住這江山。


    藺郇的一雙眼,似鷹似虎,他專注地看著你的時候,便讓人以為他眼裏全是你。


    與此相反,姚玉蘇的一雙桃花眼,便是最多情的長相,眼尾稍稍上挑,讓人覺得她本就是一個無情的人。


    「王爺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陛下的生死我已置之度外,我在乎的是玄寶。」姚玉蘇迴視他,「他是陛下的獨子,若是改朝換代,他便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其他人本王不敢保證,但若坐上那位置的是本王,玄寶定然可以長命百歲。」他保持著身體前傾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姚玉蘇心中震蕩,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藺輝藺郇,這兩堂兄弟,完全是兩個路子。當初藺輝極善言詞,勤學上進,又肯屈尊降貴來哄她,比起隻會舞刀弄槍一言不發的藺郇來說,他顯然更能俘獲一個十四歲少女的芳心。諷刺的是,經年流轉,那些曾經在藺輝上的優點蕩然無存,而她也不再是十四歲的心境。


    再看眼前的藺郇,哪裏是木訥不言的人。


    「王爺這便是要策反我了。」她笑著,笑意卻淺得很。


    「念及與國公爺的師徒情分,本王願意給你們母子一條生路,包括姚家。」齊王後退了一步,坐直了身子,「擺在皇後娘娘麵前的有兩條路,就看娘娘怎麽選了。」


    選一,與齊王合作,她和玄寶、姚家都可以在這場變革存活下來,往日的榮華雖不複,可一家人卻能安然無虞。


    選二,堅持與齊王作對,他便隻能踏平金州,北上擒王,到時候護著藺輝逃跑的姚國公便是他的刀下亡魂。


    此番來之前,她便知道齊王是塊硬骨頭,她很可能啃不下來。卻不想,他連她下嘴的機會不給。


    涼亭之外,風雪肆虐。


    她舉目四望,除了一片蒼白,便再難見其他顏色。猶如這局麵,她沒有友軍,更沒有援軍,這偌大的大陳隻留下她一個人來對抗齊王的虎狼之師。


    「口說無憑,請王爺立下字據。」姚玉蘇收迴目光落在齊王的身上,那雙流轉間全是風情的美目此時也失去了色彩,蒼涼地看著他。


    他牽唇一笑,剛毅的臉龐上浮現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沉著自信,他道:「數年未見娘娘怕是忘了我的脾性了,既許了承諾便是盟約,絕不相負。」


    立字據這種事,他不想做也不屑做。若信他,便全心相托,若不信,便一切作罷。


    姚玉蘇苦笑:「王爺這是要空手套白狼?」


    「你知道本王有多重視承諾。」


    「若我答應,不是把生死、家族全然托付給王爺了?」


    「難道本王不值得你信?」他反問。


    姚玉蘇瞥了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皇後多慮了,本王並不是那般小心眼兒的人。」他知她心中所想,哂笑一聲,目光轉向亭外的風雪。


    也是。能走到今天這般地步的人,胸懷該是比平常人廣闊許多才是。


    那就賭吧,她好像也沒什麽輸不起了。


    「聽說王爺把西南治理得很好,百姓都很愛戴你。」姚玉蘇起身,身後紅棗將暖爐捧上前放在她懷裏。


    姚玉蘇對著紅棗微微一笑,還是她懂她。早知道便不選這麽個四麵透風的地方了,涼得她心都透了。


    「王爺既然有治世之才,日後便看王爺的了。」暖爐的溫度傳到她的四肢,她的笑容也露出了幾分真心實意,「這天下早已滿目蒼夷,百廢待興,若我今日真選了一位明君,便是我兒無緣皇位,此生也算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她向來會權衡利弊,尤善於決斷,且起手不悔。今日將皇位拱手相送,他日若他走上跟藺輝一樣的路子,想來她也不吝舍了安穩榮華將她拉下馬的。


    藺郇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不知是什麽東西忽然活了過來。


    三日之後,金州城門大開,齊王的兵馬光明正大從正門而入。


    城門之上,一道倩影悄然而立,她俯視著城樓下目不斜視動作整齊劃一的兵士們,偏頭對旁側的人道:「一支軍隊若能將紀律看得至高無上,莫說一個金州城了,上百座城池也不在話下。」


    隨侍在側的羅天湘心情複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護衛多日的城敞開了大門迎接著敵軍入內,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女人帶來的。


    「娘娘,臣不懂。」


    「羅大人,你是位好官。」她轉身笑著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道,「你效忠的應該是金州城內的百姓,隻要百姓無恙,金州無恙,其餘的便暫且擱置一邊吧。」


    「可是……」


    「天子早已拋棄了這天下,這天下又何須眷戀他?」她的神色凜然了起來,嘴角繃緊,「寒窗苦讀不易,官海沉浮更不易,羅大人若看不清局勢還是早些迴家種田為好,免得葬送了半生心血。」


    曆史在推動著他們在往前走,違逆者,不是被拋在身後便是被曆史的車輪碾壓,順勢而為者,才能活得體麵長久。


    羅天湘收起了質疑的神色,他開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來了。


    城樓下,騎著高頭駿馬的藺郇仰頭,與城樓上的女人視線相對。


    他是勝者,她是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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