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明亮許多,他們在顧青崖伸手扯出的皮中清晰地看見一個極為細小的針孔。


    “王上,”顧青崖朝梁以安作揖,“是否是服毒而亡,如今臣下不能定論。依臣之見,還需要請仵作剖屍詳查。”


    曌王垂目看了屍體一眼,再抬頭時,麵色顯得有些冷清,“此事不宜聲張,顧老能否代勞?”


    顧青崖眸中一震。


    他自然是想的。


    作為醫者,人的五髒六腑究竟是什麽樣,都在哪些地方,他除了在醫書上見過,年輕時也曾經偷偷拿義莊的無名屍練過手。


    但這些都是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


    入了太醫院之後,他也沒有再能剖過屍體仔細觀察過那些髒腑了。


    曌王這麽說,他當然是很願意代勞的。可他畢竟不是仵作,又隔了許多年,也怕一個不巧,壞了王上的事。


    反而弄巧成拙。


    此機千載難逢,但要他獨立完成,確實有些為難。


    “顧老不必擔心。”


    顧青崖轉頭望向聲源,韶華郡主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我可以協助,當個良工。”


    “郡主殿下,”顧青崖連連擺手,“這可不是兒戲啊,您金枝玉葉,使不得,使不得。”


    “難得郡主獻技。”顧青崖又去看,隻見一旁說話的曌王竟然有些輕鬆,正朝他勸道,“顧老您收一個良工,吃不了虧。”


    顧青崖還有什麽能推脫的呢?隻得乖乖應是。


    他的兩個學徒幫著準備好工具,又在屍體下方墊了木台。木台邊緣向上彎起,正好能夠盛著一會兒流出的血,不至於弄髒這偏殿。


    梁以安看在眼裏,心笑這老院長莫不是平日就有準備,怎麽還有這正正好好的剖屍台。


    整個解剖過程非常順利。


    出乎顧青崖額意料。


    韶華郡主與他的配合比他兩個帶了七八年的學徒還要好。


    顧青崖藏著驚異,謹慎而仔細地向內查看。他滿麵肅目,模樣虔誠,雖然用的刀遠比不上司賢給禾悠然打造的那一套,但下手依舊穩健鋒利。


    完全不像沒有剖過人體的新手。


    而顧青崖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讓薑玲瓏滋生出對這位長輩的恭敬來。


    他盡自己所能地,最小限度去傷害屍體,盡最大的努力,在他身上留下最小的創口,好方便之後縫合。


    他是一位對生命有敬畏之心,同時有客觀理性的醫者。


    沒多久,顧青崖從心脈處取出一根極細的毛針,交於蔡長安,呈至梁以安麵前。


    “王上,此人並非中毒而亡,是被打入了毛針,流經心脈,穿刺而亡。”


    顧青崖拱手,說得非常肯定。


    這也是為何他初初見時覺得是中毒身亡,卻說不好是哪一種毒藥的原因所在。


    “那這人……”


    薑玲瓏再去看人死狀,就有些細思極恐了。


    他死前就見到了什麽,才會如此驚懼?


    “……還有這毛針,”顧青崖還在繼續向梁以安說明,“毛針過於細小,普通人莫說從腰處穿了,就算從脖頸往裏紮,都很難在刺入前不紮斷的。下手之人,定是身懷武功。”


    顧青崖又做了些後續的檢查,和薑玲瓏一道,再把屍體縫合上。


    “知道了,有勞顧老,夜深了,您迴去休息吧。”梁以安親自將人送去殿門口,顧青崖微微作揖,上了滑竿由兩名學徒又一顛一顛地往太醫院方向離去。


    他送完人,並未迴到殿裏,而是站在門口對薑玲瓏說,“時候不早了,走吧,我送你迴去。”


    薑玲瓏剛用蔡長安端上來的麵盆洗了手,聞言便拿帕巾擦了擦,爽快地跟著梁以安出門。


    梁以安在走時給蔡長安留了個眼神。


    於是兩人走後,蔡長安便關了殿門,任由何唯跪著與屍體共處一室,整個人眯眼盯著他目睹剖屍過程後嚇得慘白的臉,嗬嗬一笑道,“別怕,給雜家說說著虎子近日動向,去過何處,見過何人,是否有什麽異樣。說好了,就安生迴去,說不好,就和你膳房裏的虎子在這兒做伴也不錯。”


    何唯冷汗直冒,不知覺地衣襟盡濕,給蔡長安磕著頭,磕磕巴巴地說了起來。


    梁以安出了偏殿,薑玲瓏就走在他身側。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要不然你……”


    “要不然我……”


    行至廊下拐角,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薑玲瓏看起來不若曌王那般麵色深沉,始終笑眯眯地對他,顯得很輕鬆自在的樣子。


    “……”梁以安盯著薑玲瓏看了良久,久到薑玲瓏以為自己是否幻聽錯過了他的講話,麵露疑惑之時,他才開口,“要不然你迴穀悍去吧。帶上初晨和平王一起。”


    沒必要在這種防不勝防的情況下,與我一同冒險。


    薑玲瓏顯然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話,眼中有一瞬的光亮閃過,接著長舒了一口氣,才認認真真地對梁以安笑說,“你果然還是我以安哥哥。”


    他完全可以拿初晨和崢兒逼她留下的。


    “別這麽叫,我沒想當你哥。”梁以安顯然不悅。


    “哦,那多謝曌王美意。”薑玲瓏從善如流改了口,毫不計較道,“但我們不走。”她笑著勸他,“你在宮裏除了蔡長安,還放心誰?除了顧青崖和你師父殷實菅以外,還信得過誰?你是新登基的君主,這宮裏的人對你而言多半都是無法信任的。可我們不同,無論是我還是薛安,甚至是小小的司崢,你很清楚,你都能信賴。


    薛安的身法你方才也見過了,他的功夫幾乎很難遇到敵手,關鍵時刻說不定能夠靠他拚死一搏。


    司崢是穀悍的主君。他在,你身後就有穀悍的軍隊和兵力作依靠。他幾次三番一邊提醒我要記得迴穀悍,一邊又會和我說你的好,別看司崢年紀小,總是扮豬吃傲虎。他經曆過生死背棄,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得多。他真心要助你,萬一最後發生當初梁王這般狀況,穀悍大軍也可助你奪迴王位。


    而我是不會走的。小築苑裏住著的是我的好友,我的孩子,清元殿裏住著你梁以安,我不可能無視這一切,帶著他們向外逃生。”


    梁以安看她,神情複雜又充滿了讚許。她思路清晰,言之鑿鑿,確實是長大,能夠獨擋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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