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出宮的後一周,陸都尉,你就被調來洛河任職。”司賢輕笑,“有沒有一點太巧合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咬死不認。這些年妻兒都在傅家人手裏攥著,眼下反正沒有成親,禍不及他們,要死也是他一個人死。如果坦白,那麽正如司賢所言,山高水遠,誰能救下小芸母子。顯而易見,他隻有攬下所有罪責,這一條路可走。


    “陸都尉!”遠處突然傳來朗朗男聲,人未見,聲先至,司賢聽到這聲音,眉頭細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陸濤循聲望去,射聲營的射聲校尉正款款而來,身邊還跟著一對母子。


    “小芸!”他失聲驚唿,以為是被挾而來,卻見他們衣不染塵,行動自如,那女子遠遠看見地上跪著的人形就連奔帶跑衝他趕來,將兒子留在身後全然不顧。


    那女子也是跪地一把抱住陸濤,整個人都因激動而有些顫抖,抱了好一陣,才和他分開一些,捧著他的臉細細地瞧,指腹摩挲過他的眉眼,眼淚就不自主地掉了下來。


    “小芸。”洛河的都尉在營裏也算是錚錚鐵漢,此刻卻紅了眼眶,他喚著她名字,兩人相望,無語凝噎。接著,他才想起什麽似的,問她,“可有傷著?”


    小芸眼淚未盡,哭著搖頭。


    陸濤仔細看她,覺得不對勁。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梁兒可好?”他輕聲問,語氣化作繞指的溫柔。


    小芸搖搖頭,又點點頭,抹了眼淚,抬眼對他笑笑。


    陸濤卻心下一沉。


    “你把嘴張開我看看,好不好。”


    這次對方一愣,然後拚命搖頭。


    陸濤心中更覺不妥,硬是將她雙唇捏開——便怒意奔騰。


    她被人剪了舌。


    “一人做事一人當,為何要動我妻子!”他如同猛獸般蹭地起身,欲向射聲校尉躍去。


    卻被小芸一把抱住了腿。


    “你別攔我,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廢了這小子!”他迴頭衝小芸喊,因著極怒語氣有些糟糕,卻在見到自己妻子皺著眉頭的雙眼時,怔了一下。她搖頭搖得更厲害了。


    “你是說,不是他幹的?”


    她點了點腦袋。


    “……是傅家人?”


    她再次點頭。


    陸濤感覺自己的心在被人緩緩撕裂。


    “是最近的事嗎?”


    她搖了搖頭。


    “……是出宮以後的事情嗎?”


    她又搖了搖頭。


    “那是……”他不敢再往下問去,卻又知道自己必須知道真相,一時無語,有些恍惚。


    “雲錦姑娘出宮前被太後剪了舌,正是你答應調任洛河的那一天。”校尉已然走近,向他陳述事實。


    陸濤去看小芸。果然。她點了點頭。


    “陸都尉。你可知雲錦為何被人剪舌?”鄺毓還想說什麽,眼角餘光卻看見自己寶貝夫人從袖中伸手,食指輕輕扣了扣椅子扶手。便咽了後話。誰都惹得,瓏兒惹不得。對誰都可以不從,對瓏兒不可不從。


    “校尉邊上那孩兒。”一直在邊上狀似看戲的薑玲瓏此時發了聲,抬手朝那孩子一招,“你過來。”


    那孩子年齡推算起來該和司崢差不多大,卻長得瘦小,本該水靈的眸子像蒙了一層晦黯的紗,拘謹,小心,緊抿著唇。


    “陸夫人,你也過來。”薑玲瓏又朝小芸招了招手。她邊上已經又擺上了兩張椅子。果盤糕點也換了新的。案上也多放了兩枚茶盞。


    那母子這才發現偌大廣場連著一座寢殿,殿外廊上單獨坐著位姿態雍容的女子,她一說話,其餘的人都噤了聲。


    “我二哥剛才說你倆尚未成親,夫人未婚先孕,有些出言不遜,隻是為了讓陸都尉開口的激將法,我替他道歉,你別生氣哦。”


    她確實很早就到了廣場外,在宮牆那邊候著,等鄺校尉算著時機帶她和陸梁進去。司賢那些話,她也的確都聽見了。隻是不知這位權貴是怎麽知道的。


    廣場上眾人才意識到,韶華郡主也是大著肚子。這情況不是和雲錦一模一樣?雖說是家裏兄長,也真是敢說的。那些伏魔軍的兵士不由轉頭看向司賢,卻見野郎官麵色有些發青。


    “看什麽看。”薑玲瓏替司賢撐腰,朝伏魔軍不滿道,“我又不是未婚先孕。”她說得有理有據,甚至相當堂堂正正,“我明明是孕中被休。”


    野郎官身側,射聲校尉的臉色,不知怎麽的,也發了青。


    薑玲瓏見那母子兩人不動,又再次發聲邀請,“趕路辛苦,快來喝些茶水歇歇。陸夫人大概怕生,我這就來迎你。”說著就要托著孕肚起身。


    小芸哪裏敢讓她移駕,連忙起身拉上兒子,就乖乖過去了。


    兩人自然也領教了薑玲瓏的塞食大法。


    此刻司賢再去看陸濤臉色,他已然清醒,看了看不遠處的妻兒,平靜地對上司賢目光,開口,“我說。”


    於是他將一切說了出來。從數年前傅家以雲錦性命相要,送他去洛河成了內應,為傅家提供這座軍機之城的各種消息,到這次傅家要扶持太後的親生兒子登基,想借所謂手術之法,取了幼王性命,再嫁禍韶華郡主,一石二鳥,造成王位懸空的同時還能將洛河軍的虎符收入囊中。


    他們計劃就是要借此離間民眾對攝政王的信賴,要太後垂簾聽政。


    他還供出收藏傅家密令的地點。確實搜出這些年的各種書信往來,字跡一致,還有纂印在上,證據確鑿。


    伏魔軍見此,紛紛繳械,心中有愧不說,還義憤填膺。


    畢竟他們這些都是熱血愛國,忠君護主的有誌之士。


    躲在角落的三位禦醫倒是對這些事情沒那麽憤怒,反倒是聽聞手術這一療法,心驚得不行。


    “普天之下,莫過六道懷柔與霖國禾悠然當得起神醫之名,但這種治病的方法,恐怕他倆聯手都不一定能夠成功。”其中一位較為年長的老禦醫頗為擔憂,“王上年幼,如何能承得了這些皮肉之苦?”他看了眼薑玲瓏,又看了看司賢,心裏犯怵,吞了後話。


    翠巒殿殿門緊閉,恐怕小王上其實是沒能熬過去。


    正這麽想著,卻見翠巒殿內傳出咿呀一聲,隨後,殿門被拉開,蹦出一個兩眼放光的宮女。


    “王上醒了!”橙月朝薑玲瓏高聲匯報,那模樣,真是喜不勝收。


    “那你去請禾悠然過來吧。”薑玲瓏一邊吩咐,一邊起身往殿內走。


    嗯,老禦醫的臉上也發了青。


    “你們商量商量怎麽處置陸都尉吧。”她朝著伏魔軍說完,又朝著那三位禦醫偏頭,“要不要一起進來看看?”


    “誒!”那三人均是兩眼發光,趕緊跟上。


    留著外麵數千伏魔軍麵麵相覷,不可思議。


    方才郡主說了什麽?要我們定奪如何處置?瘋了嗎?


    司賢與鄺毓同時淺笑,笑容溫暖如陽,卻讓那伏魔軍首領脊梁骨發涼。


    “不是伏魔嗎?倒是伏呀。”兩人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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