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為長公主點燃了熏香,扶其上床安寢,長公主感覺今日的香與往日不同,隨口問道:“怎麽不是茉莉香?”


    秋霜眼皮輕顫,跪下說道:“奴婢見殿下近些天來每晚都睡不安省,就自作主張換了安息香。”


    嶽陽長公主是因為安平縣主和親之事輾轉難眠。母女二人固然有了先前的齟齬,但秦瀾畢竟是她唯一的血脈,且去了後漢和親,此生能不能相見都還不知,如何能讓長公主不擔心呢?


    她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點點頭,秋霜便服侍她躺下。熄滅屋裏的燈,除去外隔間的踏上,等到裏屋傳出均勻的唿吸聲,她才悄悄起身,從僻靜的小路走到下人使用的茅房附近,謹慎的張望一番,確定四周沒有旁人,抽出一塊能夠活動的磚石,從裏麵拿出紙條,收好放入懷,最後原路返迴。她卻不知,所有動作都被一隻趴在樹上的貓兒瞧得一清二楚。


    謝煥這些日子可以說是容光煥發,因著楊勇不願搭理使臣,接待的任務就落在他的肩上。與梁嘉相處了些時日,二人便開始稱兄道弟。


    街頭,人群熙熙攘攘,攤鋪的老板熱情叫賣,少年結伴出遊的嬉鬧笑聲,編織成一幅人間煙火圖。


    香滿樓廂房內,有二人並肩站在窗前賞景。梁嘉喝了口茶,對謝煥笑道:“還是江南好啊,不像川蜀地區山多悶熱。”


    “梁兄說笑了,蜀中乃是天府之地,物產豐富,別人羨慕都還來不及。”謝煥客氣的迴道,


    梁嘉笑而不語,看著底下一群騎馬遊玩的少年郎,指著其中一人:“那人便是楊駙馬的愛子?”


    謝煥順著所指方向看去,輕蔑的搖頭:“不過是一紈絝罷了,實在給楊氏丟臉。”


    梁嘉就揶揄他:“說起紈絝,你謝氏那位小娘才是赫赫有名呐,我閑著無聊可是聽說了不少趣事。”


    謝煥尷尬笑道:“唉,我那位堂弟愛女如命,我私底下不知提醒過多少次,讓約束這些,可惜都被當做耳旁風。”


    梁嘉笑盈盈地聽他訴苦,時不時敷衍兩句聲討謝恆。見有人與他同仇敵概,謝煥更來勁了,大倒苦水,直說的口幹舌燥方才停下,幹笑道:“家門不幸,讓梁兄見笑了。”


    “誰家沒有幾個敗類呢,幸好是個小娘子,聽說她已經及笄,可看好人家了?”


    “梁兄有所不知,我那堂弟曾經放言出去,說舍不得女兒出嫁,隻要男子入贅,你說荒唐不荒唐?”


    梁嘉眼眸一閃,安撫道:“那不過是謝司馬的戲言罷了,謝兄何必當真。你且看,再過一年兩年,他就要急著張羅嫁女嘍。”


    謝煥聽他話裏話外提到謝黎,不禁迴過味來,玩笑的打探道:“怎麽,梁兄莫非想喝這杯媒人酒?”


    “哈哈,謝兄既然猜著,那我便直言了。我想為二皇子求娶謝司馬的愛女。”


    謝煥的腦海中飛速掠過一連串思緒,最後搖搖頭:“以我那堂弟的脾性,隻怕不肯的。”


    “所以才要謝兄斡旋阿。此事說來對謝兄好處甚多。”他向屋裏看去,侍衛低頭退出廂房,謝煥的長隨看向主子,見主子沒有反對,便也退了出去。


    梁嘉給謝煥添滿茶水:“我與謝兄一見如故,心裏很為謝兄打抱不平。謝兄乃棟梁之材,國士無雙,卻常年被個武夫壓著,實在委屈了。”


    此話說到謝煥的心坎上,他自恃能力不輸謝恆,隻因是文官,受到太多掣肘。


    梁嘉覷了一眼他臉上的憤慨,在心裏不屑鄙夷,嘴上說得真情實意:“我想替二皇子求娶謝三娘子,有為後漢打算的私心,也有替謝兄著想。


    女子嫁人當以夫為天,可謝三娘子這脾性,無論是嫁還是娶,隻要人在金陵,仰仗著謝司馬的勢,隻會越發肆無忌憚。


    可她若是嫁去後漢,沒了依仗,也不過隻是紙老虎。而且,我聽聞謝兄的愛女與三娘子性情不睦,留她在此豈不是給大侄女添堵?”


    梁嘉通過暗樁,確認謝恆的確拿閨女當命根子後,就盤算著把人弄去後漢。以他所想,區區女子,再如何囂張跋扈,待嫁人生子還不是得以夫為天?


    謝三娘子再能搞事,能有川蜀的山人彪悍?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嫁人前甩鞭子不知抽死過多少人,給二皇子做妾,搖身一變,竟變得與江南女子那般柔情似水。


    二皇子能力不俗,且又是陛下嫡出,身邊缺少一位身份高貴的嫡妻輔佐。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倒是帶來五百強兵做嫁妝,可惜她頭上還有一位嫡親兄長,族長也不可能為了女兒,就把籌碼全部壓在二皇子身上。


    但謝恆不一樣,梁嘉剛聽聞消息時也是半信半疑,可經過詳盡調查,不得不承認這世上還真有人重女輕男。


    謝三娘子在謝恆心中的份量,遠超兩名嫡子,更讓他欣喜的是,兄妹三人關係十分不錯。也就是說娶一個謝黎,不僅能得到謝恆與謝家軍的支持,還能得到謝淩這員猛將和有麒麟子稱號的謝昀輔佐。


    梁嘉想的很美,女子哪有不愛俏郎君,二皇子生的玉樹臨風,是陛下所有皇子中最俊美的,且他待人溫和,再彪的小娘子落在手裏都能為他成為繞指纏。


    隻要產下孩兒,謝恆還能不幫襯親外甥?就算謝恆不願投靠,把謝黎捏在手裏,總能脅迫到對方。


    謝煥對其的打算半點不知,蹙眉思索道:“這事,怕不好辦。”


    “哈哈,謝兄多慮了。我聽聞三娘子是個好玩的,川蜀雖然偏安一隅,卻也算得上人傑地靈。你說借著此次送親之便,讓三娘子跟著一道去遊玩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皆哈哈大笑。


    送走謝煥,看著他上馬離開,梁嘉改頭換麵來到北區一間不起眼的茶室。這是後漢放在南齊的據點,也是唯一一處沒被發現的地方。


    若非事關重大,他也不願啟用,然而今日約見的人是知曉寶藏的唯一線索。


    楊勇在室內等了許久,腦海中一直迴憶著紙條上的內容,他楊氏居然尚有嫡係活著。


    那顆死寂的心,終於有了些波動,這些天裝作沉迷酒色,就是為了不讓惠陽長公主看出破綻。


    約見他的人是名眼生的魁梧漢子,身邊帶著一名纖瘦的侍衛,這對主仆讓楊勇產生一抹很不和諧的別扭。


    而且他感覺那侍衛隱隱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裏見過。想要仔細打量,那人就鑽進屋裏的一處角落。楊勇注意到,這是個可攻可守的位置。


    按下心頭的疑惑,將視線侍衛身上移開,轉向約見他的男子:“閣下是誰?真的知道我楊氏嫡支的下落?”


    魁梧男子施施然坐下,抱拳笑道: “不錯,在下的主人與楊氏的一位嫡出郎君曾是至交好友。當年楊氏被滅族,他曾遣人救下三房的一位小郎君。”


    楊勇的唿吸急促起來,三房,那豈不是楊皇夫一母同胞弟弟的那一支後裔。


    楊氏共有七房,上頭三房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嫡出有兩房都與皇室牽扯上關係,按照規矩,郎主的位置會交到三房手上。可惜權利尚未交割,就被滅門了。


    但隻要楊氏還有嫡支活著,楊勇相信遲早有一天,活下來的人能夠恢複曾經的輝煌。這麽多年,正是因為這份信念,才能支撐著他在地獄一般的地方活下去。


    他按下激動,緩身坐下道:“你家主子是衝寶藏來的?”


    男子借由喝茶的動作,不著痕跡看了眼身後那人的手勢,微微一笑:“楊駙馬快人快語,在下也就不藏著掖著。在下的確為此事而來,不過在下可以答應,得到寶藏後隻拿錢財兵器,書籍古玩都留給楊氏,權做你我合作的誠意。”


    楊勇握緊拳頭,把舌尖咬出血才控住揮拳的衝動:“想要寶藏可以,你先告訴我嫡支的下落。”


    那人握著茶盞,笑而不語。


    楊勇便換了個條件:“好,那就等我父子二人平安出了南齊地域,再交換信息。”


    躲在暗處的侍衛走來添茶,那魁梧大漢就將茶水一飲而盡,笑道:“可以,楊駙馬迴去好好準備,最好與令郎通一通氣。”


    “知道了。”楊勇拱了拱手:“楊某靜待佳音。”


    “女郎,長公主遣秋霜姐姐給您送東西來了。”


    謝黎放下書籍,招手讓她進來,並示意春分倒茶。


    “是什麽東西需要你親自來送?”


    “是宮裏賜下的鮮果,殿下吃著好,就讓奴婢給女郎送些來嚐嚐。”


    謝黎看了眼籃裏的東西,叫她坐下:“傷勢都好全了沒?在謝府過的可還習慣?”


    秋霜隻做了個邊沿,一板一眼的迴道:“托殿下與女郎的福,都好全了。府裏的大管事很是照顧,沒有人為難。”


    謝黎湊近她,莞爾一笑:“聽你這一板一眼的說話,我就想起夏時,也是這麽個悶性子。”她遞過去一本書籍:“聽說你懂藥理,這書我看著很有些意思,送給你了。”


    秋霜快速看了眼書名,認得這是一本難得的藥方錦集,裏麵不僅有製藥的方子還有製毒的方子。她手上就有半冊殘卷,還是那邊賞賜下來的。


    指尖微微一縮,垂下眼眸道:“奴婢隻懂一些藥膳,並不懂醫理。這書給奴婢隻怕明珠蒙塵。”


    謝黎直接把書塞給她:“隻要識字看得懂,就不算蒙塵。長公主為人謹慎,我是怕她身體不適卻不肯去找範大夫。你若能學好,身邊有位女大夫,我也能放心些。”


    這是個不能推辭的理由,秋霜隻能接下這個燙手山芋。迴去時心中忐忑不安,不明白謝三娘子究竟是何意思?


    是想除去長公主嫁禍給她還是想試探她?如果是後者……。秋霜的眼皮輕顫,看著手裏的書,嘴邊泛起一抹苦笑。


    “阿黎懷疑她除掉便是,何必費心?”


    “誰說我懷疑她了?”謝黎白了謝昀一眼:“我隻是看中她心細,是個學醫的好苗子,不願浪費人才。”


    謝昀笑笑道:“原來如此,我那兒也有不少醫書,要不要送幾冊給她?”


    謝黎咯咯一笑:“你就不怕長公主誤會,把人直接給送來你屋裏?”


    “那便殺了。”他冷漠的道,仿佛殺人跟殺雞似的。


    謝黎都懶得吐槽,話鋒一轉:“我發現你近來跟楊墨白親近不少,怎麽,想要撈他?”


    “我為何要花心思在那個廢材身上。”謝昀握著茶盞,輕輕呢喃:“我隻是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此時正好刮來一陣輕風,吹的竹苑裏的青竹搖曳生姿,謝黎沒聽清他的話,望著院外的竹林,托腮一笑:“我發現你跟沈拾的脾性很有些像,看著溫潤如玉,肚子裏全是壞水。”


    “季皓向你賣慘了?”


    謝黎捂嘴悶笑,季二抱怨沈拾黑心肝,為了弄糧食把他騙去當壓寨夫君,還讓他扮美女擺仙人跳雲雲,字裏行間那委屈勁把謝黎逗的差點笑岔氣,完全沒有注意到某人黑沉沉的目光。


    “阿黎,我說過在我麵前不許想其他男人。你一而再再而三惹我生氣,你說我該怎麽懲罰?”謝昀氣的磨牙,恨不得把阿黎掛在嘴邊的男人全部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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