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謝黎站在田氏祖宅的廢墟前,這裏比起白天更像一座空曠的枯墳,充斥著寂寥與悲傷。她很在意老人提過的鬧鬼,這世間並無鬼怪,即便有,對她這個擁有前世記憶的老鬼來說又有什麽可怕?


    謝黎尋了個隱秘的角落窩著,像是一名敬業的獵人,耐心等待獵物。大約醜時(淩晨一點),漆黑的廢墟裏突兀亮起一抹燈,她精神一振,稍稍起身進入戒備狀態。


    廢棄的宅邸底部微微震動,一條暗道出現在地表,從裏麵躬身出來七八個人,每人身上都背著沉甸甸的東西。他們相互緊挨,左右戒備,配合的相當默契。


    “昆哥,小六子不是讓咱們過些日子再送東西出去?”一人壓著聲音,露出不舍的情緒。


    下一刻他的腦袋就被拍了一下,臉上的不舍瞬間轉為委屈。


    “你少廢話,我心裏有數。”謝黎認出這個說話的人,正是與她“一見如故”的李昆。


    “可是……。”


    “傻猴子,你沒聽出來,小六子是不想讓昆哥冒險。外麵是什麽情況,咱們不給送糧,他們的肚子難道還能幾天不吃喝?而且我聽說上迴衝城,阿七傷得不輕,他隻剩這麽個弟弟……。”


    “老子不叫猴子,老子叫候三。”


    “好好好,我知道你叫三猴子……。”


    戲謔的笑聲惹的幾人不約而同笑起來,叫候三的男子大概是說不過對方,咕噥了幾句,說話聲越來越輕,最後隻剩走在碎石路上的摩擦聲。


    謝黎望著往城外砥礪而行的背影,陷入沉思,她若沒看錯,李昆是從田宅的密道裏出來的。可他一個外人為何會知道隻有嫡係才會被告知的秘密?


    莫非李昆隻是化名,他其實是田氏子弟?


    謝黎一路尾隨,來到北門附近的荒地,李昆卸下東西,學了幾聲貓叫。然後就有一名瘦弱男子從牆頭下的狗洞裏爬出來。


    “昆哥,我不是說……。”


    “行了行了,你少廢話,我給阿七帶了傷藥,你也不想他落下病根吧。”


    男子低著頭,握緊拳頭,認真說道:“昆哥,我小六子這條命以後就是你的了。”


    “嗨,我要你的命做什麽,大家活著都不容易。快讓你那幾個老鄉過來搬東西。”


    小六子抹了把眼淚,鑽迴去,沒過多久又鑽出幾個腦袋,大家通力合作,把裝著糧食和藥材的袋子往狗洞裏塞。


    看到裏麵竟然還有餅和糕點,小六子連忙把東西推迴:“昆哥,這些好東西還是留著給嫂子和侄子吃吧。”


    “給你就拿著,以後想要都沒有了。”李昆把餅塞到他手裏,咬牙切齒道:“都怪姓謝的逼太緊,如今能收繳到的糧食越來越少,我能扣下的也不多。小六子,對不住啊,昆哥家裏還有老婆孩子要養。”


    小六子把餅藏在懷裏,低著頭,無法看清臉上的神色:“我知道的,昆哥為我們做的夠多了。你說我去投軍好不好?反正都是死,去投軍起碼能當了飽死鬼。”


    李昆沒有說話,沉默良久,拍拍對方的肩膀:“你要是真決定了,就把阿七交給我吧。”他壓下小六子感激的話:“我也不是白養著他,你幫我個忙,替我查查軍中有沒有個叫蘇淩的人,大概是這一兩年裏被拉去充軍的。”


    “昆哥是替那個小郎君調查的?”


    “是啊,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人家一桌席,總不好什麽都不做。”他有種直覺,對方要找的堂兄並不是個簡單的,這年頭能多些人脈,多條路子,說不定將來就能救命。


    “李兄真乃守信之人。”寂靜的夜裏,突兀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把幾人都唬了一大跳。


    李昆悄悄摸出防身的匕首,借著月光,看清來人,驚訝道:“怎麽是你?”他麵色一變:“你跟蹤我?”


    謝黎在距離眾人十步之外的安全距離席地而坐,衝他微微一笑:“我隻是聽聞田氏祖宅有冤魂不散,好奇之下便來見識一番。”看向李昆很是失望的一歎:“我也沒想到竟是有人做鬼。”


    跟隨李昆出來的人拔出兵器,戒備的盯著她,似乎隻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過來將之滅口。


    謝黎感受到殺氣,無奈攤手:“李兄,讓你的人莫言出手,要是受了傷,你們有多餘的藥療傷嗎?”


    “臭小子少給老子狂妄,老子平生最瞧不上你這種隻會放狠話的繡花枕頭。”候三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步步逼近:“呦,還是個小白臉,看到刀上的血漬沒,你候三爺手上的這把刀乃是高人所贈,出鞘必飲血,殺的人越多,發揮出來的威力越強,今日算你倒黴……。”


    謝黎嘴角抽,這人大概是話本看多了腦殘,她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對準那把據說需要飲血的魔刀上猛地一砸,就聽“哐當”一聲,刀身截成兩段插進土裏。候三的聲音戛然而止,握著斷刀如石化,在晚風中瑟瑟發抖。


    “昆哥,昆哥救命!”


    李昆扶額,把人拉到身後,向著謝黎躬身到底:“蘇郎君,此地說話不方便,不如換個地方再談。”


    謝黎挑眉:“去田家的密室?”


    李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昆哥。”小六子擋在李昆麵前,雖然不知來人深淺,但他跟阿七命是昆哥救的,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受人掣肘?


    “蘇郎君就是請我吃席的人。”李昆安撫他們道:“迴去吧,把東西藏好,別讓搶去了。”


    言罷,對謝黎做了個邀請動作,抬步將人領去密室,小六子猶豫片刻,拜托同鄉把東西帶給阿七,跟著李昆一塊兒去了田氏祖宅。


    謝黎邊走邊打量,雖然早已在族譜上見過對密室的記載,但身臨其境她依然被田氏的大手筆震撼了。


    這座密室堪比前世的防空洞,一整個底下世界被分隔出臥室、書房、茅房、廚房、活動空間等區域。容納一兩千人生活綽綽有餘,那麽問題來了,田氏究竟是怎麽被滅族的?


    一個七八歲的男娃娃聽到動靜飛快的跑出來,看到有陌生人,尖叫一聲,像是兔子一樣竄了迴去。


    謝黎掏掏耳朵,小家夥的肺活量真好,在地下還帶迴音的。


    李昆同樣被震的耳鳴,歉意一笑,走進一間大概是書房的屋子。


    一位容貌秀麗的婦人端來茶水,謝黎看到她的容貌,眼眸微微一閃,起身謝過,暼向李昆的眼神帶著玩味:“和離的妻子?攀高枝小妾?嗯,李兄真幽默。”


    婦人聽到調侃,先是一愣,然後狠狠瞪了眼丈夫,投給他個“一會兒再跟你算賬”的眼神,衝著謝黎和藹一笑,走出書房還順帶關上房門。


    此時屋裏隻有李昆、小六子和謝黎三人。小六子最沉不住氣,拍桌怒視謝黎:“是不是縣令察覺昆哥扣下糧食,所以派你來抓他?我告訴你,有我小六子在,你別想動昆哥一根毫毛。”


    謝黎雙手環胸,幽幽笑道:“哦,莫非你也有一把能飲血的絕世寶刀?”


    小六子一噎,麵上青一陣白一陣,結結巴巴的道:“總之,你想害昆哥,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


    李昆撫了撫額,把擋在身前的小六子撥到身後,看著謝黎的眼睛,認真說道:“隻要蘇郎君不傷害我的親人朋友,不暴露這處密室,你想知道什麽,我李昆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兄為何要帶我過來,我先前並未強求。”


    他苦笑道:“以蘇郎君的心性,既然已經知道這裏有秘密,那距離找出來亦不遠矣。”是他眼拙,沒有看出這位小郎君竟然是名高手,先前要不是她主動出聲,等他迴去都不知道已經暴露行蹤,如此,還不如坦誠些。


    是個聰明人。


    謝黎放下茶盞,笑盈盈的道:“我隻想跟你打探些消息。你說謝司馬逼著百姓繳糧,這事從何說起?不瞞李兄,我有確切消息,知道謝司馬缺糧缺到手下的兵卒餓死不少。若按照你所說,他逼迫百姓繳糧,又怎麽會輪到到如此地步?”


    “這種鬼話你從哪兒聽來的,別是姓謝的故意放出來的唬弄人的吧。”小六子氣不打一處來:“看看我這副鬼樣子,你能相信老子原來是個不愁吃穿鄉紳之子?我家十幾口人,隻剩下我跟弟弟阿七活下來,這全他媽是姓謝的害的。”


    他眼眶通紅,罵罵咧咧:“都說刀劍不長眼,老子明天就投軍去,就算要死,也要拉姓謝的狗賊一塊兒死。”


    謝黎臉色一沉,驀然想起噩夢中的情景,一個巴掌唿過去,直接將人嵌在牆裏,她暼了眼李昆藏在袖下的匕首,淡淡笑道:“抱歉,這人嘴巴太臭,我一時沒忍住。你放心,我隻想讓他吃點苦頭,死不了的。我得到的消息千真萬確,這件事內裏究竟如何尚且說不好,我勸李兄莫言衝動,省的將來打臉。”


    李昆扶起小六子,發現他真的隻是受了些皮外傷,看向謝黎的目光越發忌憚:“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說的是對的?”


    “不如咱們夜探縣衙?你不是說才收繳過一批糧食,前線沒有收到,那就隻能存放在縣衙倉庫。”謝黎伸手做出組隊邀請:“李兄可要與我一起?”


    李昆……。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添加組隊邀請。然而在不久後的將來,被使喚成狗的李某人懊悔的捶胸頓足,覺得自個兒當時一定是餓昏頭,才會上了謝扒皮這艘賊船。


    李.受害人.昆暫且不知未來的苦逼日子,他跟隨謝黎來到縣衙後門,被一個身高隻到胸口的小郎君像是提雞崽子似的拎著,一路躲避巡邏衙役,來到倉庫所在的位置。


    倉庫門口有兩對衙役交叉巡邏,亮閃閃的配刀在月光的反射下散發著森寒的光。李昆算是跟縣衙打交道比較多的人,畢竟收繳上來的糧食有一部分是他稱重計算的,但眼前這些身手極好的人,他竟然從沒見過。


    他親眼看見一隻野貓被衙役砍成兩段。


    這太不尋常了!縣府的衙役什麽時候變得這般滴水不漏?


    謝黎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拿出一粒丸子捏醉了丟在地上。一陣風吹來,藥味順風四散,很快,除了事先服過解藥的謝黎二人,所有衙役一個個橫七豎倒在一起。


    李昆一驚,連忙蹲下探人鼻息,發現人都活著,尷尬的抽迴手,一扭頭就發現蘇郎君不知怎麽擺弄,已經撬開倉庫的門鎖,歡樂的向他招手。


    他抽了抽臉皮,來都來了,就去看看吧。


    這座庫房他是頭一次來,從外麵看瞧著不顯,進去才知道整體是個長方形,縱深很長,約莫有外麵看著對方兩倍大。地上擠擠挨挨堆疊著等量的布袋,裏麵裝的都是滿滿的糧食。


    李昆抓起一把,麵色陰沉的仿佛要下雨。不用看都知道這些都是百姓賴以生存的口糧,就這麽被堆積在倉庫,有些甚至因為保存不當發黴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李昆心疼的幾乎要滴血,此時已經完全相信謝黎的話:“逼死治下百姓,害死前線戰士,對他有什麽好處?太守追查下來,他身為縣令責無房貸。”


    謝黎古怪的笑笑:“你怎麽知道太守對此不知情?”


    縣令說到底隻是個七品小官,若沒人授意,哪裏敢跟手握兵權的大司馬作對。


    李昆神色扭曲,倒抽一口涼氣,抖著嘴唇喃喃:“你是說太守……。”通敵?


    “李兄,你如今清楚他們的謀劃,接下來想要怎麽做?”


    “我,不知道。”男子垂下肩膀,大概是無法接受太守和縣君都是視人命如草薺的敗類,整個人萎靡不振。


    “這並不是你的錯,要怪隻能怪局勢和人性的貪婪。”謝黎拍拍他的肩膀:“朝廷派遣下來的官員在世家身上撈不到好處,就隻能一味壓榨百姓。”


    她其實能想到太守背叛的理由,守著一座座金庫(世家)隻能看不能動,還不如聯合外人將之連根拔起,這樣至少別人吃肉時,他能喝口湯。


    可明白歸明白,謝黎並不認同他們的做法,錦繡珠寶沒人不喜歡,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謝黎向來隻取該得的東西。


    “李兄,你認識不少人吧。”她意有所指的笑道:“咱們要不要合作來個劫富濟貧?”


    李昆可恥的心動了:“我需要時間找人。”


    “正好,我也需要時間調查他們運送糧草的時間。對了,我跟你在酒樓吃飯的事這會兒肯定已經傳到縣令耳中,我怕他會來試探。”


    李昆在失落了一瞬後很快打起精神:“我知道該怎麽應付。”


    謝黎伸出手,笑起來:“那麽,合作愉快。”嗯,先打好關係,等混熟再問他田家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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