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重現那一夜的血光,闖入蘇宅的便是孟霍最信任的下屬,也是南齊的開國君主孫鵬。


    她的祖父祖母轉眼倒在血泊中,父親、叔父嬸娘,剛過滿月的小侄兒,才定親的姐妹,那一張張驚恐的臉至今都印刻在腦海。


    母親將她推進暗道,蘇家328口人隻活了她一個。然而等她出去,發現街上貼滿官府通告,蘇家成為協助宋君謀逆的罪人。


    她恍恍惚惚在街上遊蕩,渾身髒的像是乞丐。


    “是謝恆找到我。”蘇秦拭幹淚水,啞聲道:“陛下暴斃,謝傳就知道事態不妙,帶著大皇子殺出重圍,事實證明他的決斷是正確的。”


    孟家挾主南下,中原重新淪為戰場,每天死亡的百姓、兵卒數不勝數,直到北梁建立。


    孟霍以為到達江南就能實現權利野心,可他依然沒有逃過背叛的詛咒。他的心腹孫鵬聯合本地豪族屠殺孟氏滿門和楊暉,建立南齊。與此同時,窩在川蜀的後漢政權經過內鬥也已穩定。


    大皇子這位前朝嫡出就成了三國的眼中釘肉中刺。


    謝黎突然想起一件事,蘇秦描述的一係列事中,好似都沒有那位謀士的身影。


    “水鏡先生哪兒去了?”他若出手,局麵不可能亂成那樣。


    蘇秦沉默良久,歎息一聲:“我不知道。陛下駕崩,宮中大亂,死了不少人。我跟謝恆事後都尋過他,但他就像突然消失一般。”事實上不僅她跟謝恆,宋君、孟霍、陳厲等都尋過人。


    “之後謝傳戰死,謝恆帶著大皇子收攬流民,南下尋到我。”


    “為了錢?”


    “不錯,陛下高瞻遠矚,從來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蘇秦譏笑道:“孟霍以為殺我蘇家滿門就能得到財富,他卻不知,當日找到的錢財不過僅僅十分之一。


    陛下常對我們說‘取自於民用之與民’,這些錢財,原本是要充入國庫的。”後來卻成為他們招兵買馬,攪動天下的本錢,實在諷刺的很。


    “大皇子娶的是謝恆的嫡親妹妹。”蘇秦終於說到謝黎的身世:“而我嫁給了謝家軍的一位副將。”隻可惜,她的孩兒還未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就沒了。


    “孩子,謝恆雖不是你的生父,卻是你的嫡親舅舅。你的父親……。”她忍不住垂淚道:“他是位能力極強的俊傑,從未受過正統教育,卻有走一步看十步的謀略,正是這份心智才讓我們一次次避開危機。”


    她無數次想,大皇子要是能趕在陛下冊立太子前迴來,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然而這隻是妄想。


    蘇秦長歎一聲:“你母親為大皇子擋了一劍,身守重傷,我們便預備在金陵落腳。謝恆兒時訂過一門親,未婚妻是當地人,兩人聯係上很快就成親了。”


    “她,就沒懷疑過?”


    蘇秦搖搖頭:“他們的婚約是雙方父母定下,兩人曾見過數麵。謝恆尋到宛如姐姐時,她已父母雙亡,叔父為奪其家產,逼迫她嫁人。


    謝恆雖有未婚妻做保,但我們這些人出現的太過突兀。三國初定,各國都有他國探子。後來你母親懷上你,胎像不穩,大皇子不願妻兒再過亡命天涯的日子,他,自刎了。”蘇秦說到這兒哭的泣不成聲:“他讓謝恆帶著他的頭顱投奔孫鵬……。


    謝恆長像不肖父,在金陵娶妻定居,很快就得到狗皇帝的重用。


    “他把我跟你母親安頓在金陵郊外的莊園。”


    “是西苑?”謝黎張了張嘴,一股難言的滋味從心底升起,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蘇秦頷首:“那年恰好地龍翻身,謝恆趁亂把我接入府,本想對外宣稱是弟弟的遺孀,但宛如姐姐她難產……我便是在那時成為謝夫人。


    我跟你父曾經義結金蘭,你該叫我姑母的。”


    謝黎從善如流喊了聲“姑母”。她的身世之謎解開了,那麽大兄呢?


    謝昀說過,他頭一次入謝府時,真正的謝夫人正在生產。按姑母的說法,謝恆隻帶著大皇子一家南下,那謝昀是從什麽時候出現在姑母身邊?


    “你還有哪裏不明白可以直接問我,事到如今,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


    謝黎斂目低眉,在內心掙紮許久,才輕聲說道:“我隻是在想,楊家人當真死絕了?”


    她若沒記錯,惠陽長公主的駙馬便姓楊。當然,天下姓楊之人何其多,駙馬都尉並非一定就出自弘農楊氏。


    謝夫人沒有答複,然而某種意義,默認就是最好的迴答。楊家不僅沒有死絕,謝昀還很有可能是楊家後人,嫡出的那一支。


    “狗皇帝放鬆監視,我本想把你母親接來,可惜她成日擔驚受怕動了胎氣,掙命生下你。她原本不必死的,可她寧願舍棄自己。”


    蘇秦踉蹌著走到桌前,提筆寫下純曦二字,吹幹墨跡遞給謝黎:“這是你父親生前為你取的字。”


    於鑠王師,遵養時晦,時純熙矣,是用大介。純熙,大光明也!原來她是在父母的期盼下誕生的。


    謝黎捏著紙,淚流滿麵。


    謝黎折好紙,小心翼翼收入懷中,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翻騰的情緒,啞著聲音問道:“先帝,我是說孫鵬,他是怎麽死的?”


    “驚懼而亡。”蘇秦譏諷一笑:“他的皇位是搶來的,害怕落的如宋君、孟霍那樣下場。一場風寒,疑神疑鬼以為有人害他,吃下不少有毒的丹藥,中毒而亡。


    他不信追隨他的下屬,認為謝恆沒有根基,隻能依靠皇權。”蘇秦說到這裏笑了一下:“孫鵬是個相當傲慢且自負的人。”自負於才華橫溢,因出身寒門不被看中,一有機會就會竭力向上爬,不惜背叛提拔他的孟霍。


    “他選擇謝恆,認為他與他是同一種人,不甘心出身貧賤,所以會心甘情願幫著新帝打壓門閥。但他又忌憚謝恆,恐怕皇帝掌控不住。”所以才在死前擺了謝家一道,給謝昀和秦瀾賜婚。


    孫鵬病逝那會兒,南齊被北梁打的幾乎滅國。無奈之下隻能托孤給手握兵權的謝恆,不過他另提拔執金吾統領沈漳為司徒,世家聞氏郎主聞博為司空,三人相互製衡。


    謝黎默默將秘聞消化完,蘇秦又捧出一個盒子給她,欣慰道:“你既然解開機關,這些東西就一並都給你了。”


    盒子裏放著一塊玉令、一座田莊、一間酒樓和一些產業的契書。謝黎看了眼玉令,已經得知女帝手令分為鐵銀金玉四等,在密室中找到的鐵令,大概是調動錢財的手令,而姑母給她的這塊竟是最高一級的玉令。


    她沒問有什麽用,而是拿起田莊的地契。


    這座莊子她知道,同樣位於京郊,位置比起西苑不知好上多少。因為有三十傾肥沃的良田,連帶兩座山頭。山上有清泉流淌,匯聚成一條小溪,滋養著周邊的農田。


    就算遇上天旱,也不會缺水灌溉。江南乃是魚米之鄉,但這種有山有水的好良田也不多,整個江南僅有五處,其餘四處被皇室和世族瓜分,每年出產的糧食足以叫人眼紅。


    難怪謝恆養兵,皇帝連做做麵子都不願給糧餉。


    再看酒樓的契書,謝黎的眼神就古怪起來。香滿樓是金陵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酒樓,當然同樣是她這種紈絝常去花天酒地的地方。


    沒想到竟是自家的產業,難怪往日去吃飯,掌櫃都會笑眯眯問她夠不夠吃。


    她捂了捂臉,那時候自己有些放飛自我,黑曆史豈不是全叫下屬看光了?


    蘇秦抿了口藥茶,打趣道:“秦掌櫃一直念叨,說你不去,肆廚開發菜色的熱情都沒了。”


    謝黎嘿嘿一笑,雖然身在異世,但華夏人的美食基因是刻在骨血裏的。何況這兒的菜色不是蒸煮就是炙烤,連炒菜都不多,吃多了乏味。


    那會兒她常跑後廚跟人討論菜色,香滿樓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她功不可沒。


    謝黎美滋滋的想,然後又一呆,不管莊子也好酒樓也罷,都需要大量人手管理。以姑母的謹慎,絕對不會雇傭不知底細的人,那麽這起碼得用上千來維持正常運作的人手從哪裏的?


    她眯起眼,手一下一下敲打在膝蓋上。


    “姑母,女帝的合作人不止楊氏一族吧。”弘農楊氏雖然是世家大族,卻比不上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這些超一流大世家。


    沒有他們的暗中支持或者說妥協,戰事或許要再拉長十幾年。


    “是,陛下拿藏書與他們交換了。”


    謝黎了然點頭,田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上古,五姓七家在她麵前不得不低頭。


    她抿了抿唇,宋君和孟霍的確殺了很多人,但想要撼動這些世家卻是無法的。


    “姑母跟他們還有聯係嗎?”她其實真想問的是,女帝當真沒有留下一手?謝傳帶著大皇子能殺出重圍,那其他人呢,總不會全歸順北梁了?


    田莊那麽大,還有兩座山,能藏人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蘇秦道:“有些還在,有些已經死了,這麽多年過去,兒孫輩當家的到底隔了一層。”


    謝黎聽懂了,也就是說蘇秦與那些老人確實還有聯絡。然而姑母身子弱,沒太多精力,且在知情人看來她是寄人籬下的蘇氏孤女,本身就沒太大分量。


    那麽這份人脈極有可能握在謝昀手裏,老大人們心裏念著大風,可未必願意再出個女帝。


    田莊裏的人手,就是她僅能用的人。


    思緒在腦子裏轉了轉,她拿起玉令琢磨。鐵代表錢糧,銀會不會是武器,那麽金就是人脈。


    她恍然想起,兒時去謝昀屋裏玩耍,好似真就見過一枚金令。


    錢糧武器人脈都有了對應,那這象征最高等級的玉令會是什麽?


    謝黎將所有秘聞在腦海中複盤,然後就想起一件事。謝傳父子帶著大皇子進京,會以什麽姿態,總不會大張旗鼓?


    那時候已經冊立太子,並且昭告天下。在不確定女帝會將大皇子如何定位的情況下,他們一定喬裝成商旅或者鏢隊。


    謝傳手下的兵將都是見過血的,天下初定,作為都城的京城,一定嚴防死守。所以他們能帶進來的人手必然不多,而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商隊已經稱得上龐大。


    女帝暴斃的突然,宋君封鎖城門,謝傳如何靠著僅僅五十來人,帶著大皇子殺出重圍?


    謝黎的心呯呯跳動,目光炯炯的盯著蘇秦,手緊緊攥成一團:“姑母,女帝手上另有一支精銳對不對?”


    蘇秦不由得感概,這孩子不愧是陛下的血脈,跟她一樣通透。


    她不再隱瞞,承認道:“陛下確實還有一支精兵,賜名‘風靈衛’。他們每一人都是陛下親自挑選出來,是精銳中的精銳。想讓他們認主,除非你能得到全體風靈衛的認同。”


    “我若失格了呢?”她輕聲問道。


    “他們會選擇他人,甚至別國人。”蘇秦告訴謝黎:“陛下建立風靈衛的初衷是解救天下蒼生,讓百姓免去戰火侵擾。”


    謝黎垂下眼眸,盯著自己如水蔥一般的手指,良久,她問:“我有優先權對嗎?”


    “當然,你畢竟是陛下唯一的血脈。”蘇秦意味深長的道:“風靈衛對陛下感情很深。”


    點到為止,別的她不會多說。


    “夏時的祖父是給陛下養馬的親衛,她的母親也是陛下身邊的女官,叔父嬸子都是親信,當年陛下駕崩,他們也跟著沒了。”


    謝黎瞳孔一縮:“宋君殺的?”


    “不清楚。”蘇秦揉了揉眉心,說了大半日話,她很是疲勞:“我跟謝恆都覺得不是他。


    你若想去田莊就讓她陪你。我知道你嫌她性子悶,不如春分討喜,不過她到底是自己人,以後就讓她管著外院的事吧。”


    謝黎從屋裏出來,就見夏時垂手立在一旁,她招手讓她過來,兩人一前一後繞著別院花園散步。


    “夏時,你恨不恨?”謝黎轉過身看向她,神色頗為複雜。


    以前不喜夏時確實有她性子沉悶的緣故,但大多是因為她是蘇秦強塞給過來的,哎,沒想到她還是這種身份,現在想來反而是她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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