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不歡而散,眾臣出了大殿向宮外走去。來到皇宮門口,隻聽兩個車夫在吵架。


    其中一個道:“你懂不懂規矩啊?我家裴大人身為左仆射,在朝上除了親王屬他官職最大,理應先上車。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擋在我家大人車前?”


    另一個也不相讓:“你才不懂規矩!你家大人官再大,大得過秦王殿下?秦王府執事李進剛來傳過秦王的命令,讓我家劉大人散朝後,趕快去秦王府議事。耽誤了軍國大事,你擔待得起嗎?”


    裴寂的車夫道:“那也得按官職來,官職可是皇上給的,秦王大得過皇上?”


    劉文靜本就一肚子氣,對裴寂的車夫罵道:“你這狗仗人勢的東西!除了會拍馬屁,你還會幹什麽?秦王一仗一仗地苦戰為大唐開疆拓土,豈容你在這裏聒噪?有本事你也上戰場打一仗再迴來跟本官理論!”


    說完劉文靜上車揚長而去,裴寂恨得咬牙切齒,這哪裏是在罵車夫,分明是指桑罵槐,罵的就是他裴寂!


    迴到家裏,裴寂遣散了下人,一個人在書房裏背著手踱步。劉文靜這個老匹夫,自己沒本事討皇上開心,竟總拿我撒氣。我一定要想個辦法徹底解決他!裴寂想。


    第二天,裴寂到宮裏支支唔唔地對李淵說:“皇上,臣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淵道:“你今天是怎麽了?有什麽事就說。”


    “是。”裴寂道,“昨日散朝後,臣的車夫與劉文靜的車夫在宮門前爭吵。本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劉文靜的車夫擋了臣的車,臣的車夫說臣比劉文靜的官職大。理應先行。”


    李淵笑道:“怎麽,朕的宰相肚子裏撐不了船哪?為這般小事計較。”


    裴寂陪笑道:“臣怎會為這般小事計較。本來是兩個不懂事的車夫吵架,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後來,劉文靜說……”


    “他說了什麽?”李淵問。


    “他說秦王找他商討軍國大事,這大唐都是秦王打下來的,誰敢不聽秦王的號令?”裴寂邊說邊觀察著李淵的反應。


    “什麽?他竟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說,他眼裏還有沒有朕?”李淵怒道。


    裴寂小眼睛一轉。“臣也是如此想。這大唐是皇上的,秦王也要聽皇上的號令才對。劉文靜說話也太沒有分寸,就像昨日在大殿上。他竟把齊王說的一無是處,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朕看他不是說話沒有分寸,而是別有用心!”李淵眼裏閃過一絲殺氣,“你去找一個人。這顆棋子也該派上用場了……”


    裴寂要去找的人正是當初剛進長安時李淵送給劉文靜的小妾,李淵為人一生謹慎。從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這個小妾原本是李淵安插在劉文靜身邊的眼線,而李淵現在不想讓她隻起個眼線的作用了。


    沒過幾天,劉文靜的小妾上告官府說劉文靜企圖謀殺朝庭大臣:劉文靜經常與他的弟弟在家中一起喝酒。一邊喝一邊罵裴寂,說晉陽起兵的主謀是他,到突厥談判的主力還是他。平叛薛舉的主力也是他,那裴寂無半點戰功。卻憑借皇上的寵信爬到他劉文靜的頭上作威作福。並且拔劍砍著房柱說我早晚要殺了裴寂。


    李淵非常重視此事,成立了一個臨時法庭,讓裴寂、蕭瑀擔任主審官。明知道裴寂與此案有關,卻不讓他迴避,李淵的用意不言自明。


    又過了幾日,裴寂審出劉文靜的小妾又說劉文靜在家裏請過巫師作法,咒皇上早死,而且暗中與突厥勾結,意欲謀反。


    這時蕭瑀卻報告,被審的劉文靜為自己辯護,說自己確實認為功勞比裴寂高,喝多了酒難免有些怨言,但絕無謀反之心。


    而李淵聽了他們的匯報,卻對群臣說:“劉文靜此言,反意已明。”


    “二殿下!二殿下!你要去哪裏?”子軒攔住急於匆匆出府的李世民。


    世民道:“當然是去宮裏說情,難道讓父皇被小人蒙蔽,就這樣殺了劉文靜?”


    “這件事沒那麽簡單,這裏人多,你先跟我迴書房去。”子軒小聲說,然後拉著他往迴走。


    進了紫宸殿書房,二人將門關上,子軒道:“二殿下,劉大人救不得。”


    世民一聽,從椅子上站起來,“為何救不得?”


    子軒按他,讓他坐下,“你別這麽急,先聽我說。你怎麽知道皇上是被蒙蔽的?滿朝文武都知道裴寂與劉文靜不共戴天,皇上卻讓裴寂親自審理此案,你不覺得蹊蹺?”


    “你的意思是父皇想殺劉文靜?”世民一臉震驚地看著子軒,“現在天下未定,父皇為何要殺功臣?”


    子軒道:“這件事不是殺功臣,而是劉文靜挑戰了皇權,觸動了皇上的底線。他口口聲聲說是對裴寂不滿,在皇上聽來卻是在指責皇上賞罰不公。若是被告了之後,他能誠惶誠恐地矢口否認一切倒也罷了,卻大大方方地承認確實對裴寂的官職高有怨言,這是對皇權明目張膽地篾視。皇上如何能再容他?”


    “可是也不能因此殺了他呀!還是以謀反之罪。”世民急道,“不行,我還是得跟父皇說說,我不相信父皇會如此絕情。”


    子軒拉住他苦苦相勸:“二殿下,你不能去呀!你若去了,皇上會覺得你跟劉文靜結黨營私,到時候不但救不了劉文靜,還會徒增皇上對你的猜忌!”


    世民愴然道:“劉世叔是晉陽起兵的首謀,對大唐忠心耿耿,我若為了自保而不相救,還是人嗎?”


    世民甩開子軒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子軒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苦澀難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就是他的選擇嗎?還是他還抱著一線希望?劉文靜從晉陽起兵前就與世民惺惺相惜,這份感情世民割舍不了,子軒怎會不明白。劉文靜文韜武略,卻不能活到貞觀年間與世民一起開創貞觀盛世,子軒又怎能不痛惜?隻可惜劉文靜鋒芒露得太早、太過,讓李淵痛下殺手,而世民注定救不了他!


    果然如史書所記,武德二年九月初六,劉文靜以謀反罪被斬首。


    這天晚上,子軒剛剛睡下,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一開門,隻見是秋實,她滿臉擔憂地說:“子軒,你快去看看吧,二殿下將自己關在書房裏誰也不讓進。李進守在門外已經兩個時辰了,敲門他也不理,不會出什麽事吧?”


    子軒聽了忙披上衣服向紫宸殿趕了過去。“二殿下!二殿下,開門啊!”子軒拍著門喊了半天,無人應聲,深唿了一口氣對李進說:“哥,把門踹開。”


    “啊?這……二殿下若是怪罪……”李進不無擔心。


    “他怪罪就讓他怪罪我好了!”子軒堅定地說。


    “好。”李進運足了力氣,一腳將門踹開。隻見世民手裏拿著一壺酒坐在地上,已經醉了。三人從未見過世民如此失態,他好像從來都是鎮定自若,不由得吃了一驚。


    子軒走進門,對李進、秋實說:“這裏有我,你們迴去吧,今晚的事別對任何人說。”


    子軒關上門,輕輕地走近世民,在他身邊蹲下,輕聲喚他:“二殿下,二殿下。”


    世民睜開一雙醉眼,對焦了半天,才露出一絲笑,抬起手指著她,“子軒,你來了。”


    “怎麽喝了這麽多?我扶你起來。”子軒伸手扶他,卻拉不動他,還被他帶著摔倒在地,索性也不起來了,與他並排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世民慢慢地開口:“你說得對,是父皇想殺劉世叔。”


    “那天你進宮去替他說了情,你已經盡力了。”子軒安慰道。


    “我說了,我全都說了。”世民喝多了,舌頭有點大,卻難掩他的悲痛,“我說劉世叔是晉陽起兵的首謀,立了那麽多戰功,不服裴寂也在情理之中,但卻絕對沒有謀反……謀反?他謀什麽反?突厥人瘋了才會跟劉文靜這個手無一兵一卒的大唐臣子合作!那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子軒掏出手帕替他擦嘴邊流下的酒,“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對!對!”世民用手狠狠地拍著地麵,“父皇說劉文靜謀反證據確鑿,讓我別再說了,還說讓我好自為之。”世民雙眼通紅地看著子軒,那雙眼中盛滿痛徹心扉的悲哀,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他讓我好自為之,子軒。他讓我好自為之!他何止是要殺劉文靜?他是要殺雞給猴看!而我就是那個猴……”世民說著大笑起來,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笑出來,他接著說,“子軒!我是他的兒子,他就這麽不相信我?他還是我原來的那個父親嗎?”


    “他是皇帝,在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你不再僅僅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臣子。”子軒疼惜地將世民的頭摟在懷裏。父子之間由於皇權有了隔閡,世民心痛,她也跟著心痛。隻因為李唐才剛剛建立,世民還沒有深切地意識到皇權之下,親情會淡薄到何種程度……難道,玄武門之變的種子在這一刻已經種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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