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後卿與阿奎被囚之時,小乞正被關在另一間黑屋裏,她的肚子餓得咕嚕直叫,一聲接一聲像打鼓似的,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她都不知自己被綁成毛毛蟲狀,還是綁成素雞狀。


    前些時候,小乞準備與柳後卿和阿奎分道揚鑣,以此來表明自己立場,走之前她順便打聽了張家要不要人做短工,可是管事嫌她吃得多,打發叫花子似的,叫她吃完這頓飯趕快走。


    好吧,再怎麽著吃了人家的飯,也要替人家消災。小乞問起這段時間是不是老是有人家丟娃子,管事吃驚地看著她說:“你咋知道?”


    小乞從破口袋裏拿出所有家當,告訴管事的自己會些陰陽之術,經常看見一男娃子穿著紅襖在院裏跑。


    管事一聽,三魂七魄嚇掉兩個半,忙說:“李嬸她娃子丟了大半年了,到現在還沒找著呢,丟的時候身上就是穿著紅襖子……”


    話落,他又覺得不對勁,不由上下打量起小乞。小乞年紀不大,穿得寒酸,而且臉上兩塊紅胎記,模樣也不討喜,管事心想:他大概是從哪裏聽來李嬸家的事,想借機騙點好處。


    結果小乞說得話沒人信,管事往她碗裏加上一勺飯,讓她吃完馬上走。


    小乞不服氣,稍稍耍了個小手段,變出一道黃符迷了管事的眼,管事這才信她,接著小乞就瞪鼻子上臉,伸出手裏的桶笑著道:“麻煩再添幾勺飯菜。”


    吃飽喝足之後,小乞迴房整理東西,半路上遇見了張家媳婦,她聽說她要留下做短工,還要驅鬼,就分外殷勤地道謝,特意送上一碗水浦蛋給她做點心。


    水浦蛋可是好東西,滾水裏放生雞蛋,再加上桂圓紅棗,待蛋八、九成熟就盛入小碗裏,香氣撲鼻,好吃又補身。


    聞到香氣,小乞的魂迷了,接過碗後她突然想起那夜偷聽到的話,料此婦人不是善類,這手裏水浦蛋就變得沒辦法吃了。


    刹時間,小乞腦袋裏靈光一閃,心想為何不將計就計?接著,她就在張媳婦略微輕蔑的奸笑裏把點心吃了,而後果然中招!


    還好這隻是蒙汗藥,不是毒藥。小乞感覺手腳能動不由鬆口氣,但是此處烏漆抹黑,與她想像中的不同,摸不到地形,心裏沒底,她不由為難起來。


    盼柳後卿來救?嗬嗬嗬,還不如盼個鬼!


    正當這麽想,突然四周陰冷起來,七月的天一下子冷如寒月。小乞睜大眼就見一抹虛糊的影浮在半空,如鬼火飄忽不定。就借這一縷黯淡的光,小乞終於知道自己置身何處。這裏看來像密道——藏好東西的地方,四麵石壁有些年頭,她想應該不是新建的。


    小乞抓到這點希望,頓時打起精神,她在袖邊藏有一把一寸刃,細細摸了圈,這一寸刃還在,她立馬取出,兩指夾穩這玩意,小心翼翼地割斷繩子,脫離了險境。


    “咕嚕”肚子又是一聲叫,還帶迴音的。小乞餓得兩眼發花,腦子也糊塗起來,浮在半空的小鬼慢慢飄來,像是要給她指路,可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小乞緩過神後,天地漆黑無聲,本是餓得貼心的肚子,一下子有了飽腹感。她有些莫名,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無奈之下,她隻好先求老天保佑,再從腰間暗袋裏拿出火折子,點燃之後硬著頭皮往前走。


    經過一狹道,前麵出現道木頭門,興許年代久遠,門上的漆幾乎落盡,不過隱約可見獸紋,隻是分辨不清是什麽獸。小乞把耳朵貼到門上去仔細聽,門後沒動靜,然後她就把鎖撬開,壯膽走了進去。


    門後的暗房不大,五個用來做醃菜的大缸貼牆擺放,一股*的臭味熏得小乞直流淚,她不得不捂住口鼻,燃起牆上的火把,好讓自己看得清楚。


    熊熊火光終於驅走些許恐懼,小乞環顧四處,感覺這裏潮濕得很,牆壁都滲水,水珠沿壁淌下流入溝渠,溝裏的水再順渠流入洞裏,不知排往哪處。


    小乞對這排水係統不感興趣,對那些醃菜倒是有點意思。她捏著鼻子掀開一個缸蓋,裏麵是空的。她略有失望,接著掀起另一個缸蓋,隻見缸內有水,水裏飄浮著白乎乎的玩意兒,她好奇,用指捏起一塊飄浮物放到火把下照。


    濕答答的一片東西不停滴水,小乞忘了這裏的臭味,小心翼翼將它展開,順便還試了下手感。這玩意不像是菜葉,也不像麵食之類,依滑嫩度來看有點像豬皮。


    豬皮藏這麽好幹嘛?小乞腦子不夠用了,將手裏之物顛來倒去反覆看,終於調整到正確的角度,能讓她清楚地看到一張人臉。


    小乞嚇到了,兩手一抖,人臉皮又掉進大缸裏,它如團棉絮緩慢地蕩在水中,光影交錯間,喜怒哀樂,淋漓盡致。


    小乞的眼被定住了,隻見一張皮沉下,另一張臉浮起,輪番交換,到後來她都數不清此缸內有多少張人皮,另外四缸裏又有多少張人皮。


    好不容易身子能夠動彈,她立馬迴頭想跑,剛開步,暗室裏響起一陣蒼老的哭聲,斷斷續續傷心不矣。


    “我沒臉……我沒臉見列祖列宗啊……子孫無德,管教無方。”


    聽這聲音越哭越響,小乞不禁駐步,尋聲望去角落裏正立著張老壽星,他以背相對,抬手抹淚,哭得實在傷心。


    莫非張家媳婦把老太爺也綁了?!小乞想到此處,不由心生怒意,懼色一掃而光,她大步走到張老壽星身邊,罵起那賊婆娘。


    “老太爺,您別難過,我去教訓你那孫孫孫媳婦。”


    張壽星掩麵搖頭,反覆嗚咽那幾句話。小乞聽了惱火,抓上他的手臂往下一按,道:“啥有臉沒臉的,你家孫媳婦太不像話……”


    小乞突然靜聲,她所見的張壽星果真沒臉皮,袖底下就是張血淋淋的無皮臉,眼珠凸起,鼻處是個黑洞洞,底下爆出幾顆欲掉不掉的牙。孫老壽星灰白色的混眼珠就直勾勾地瞪著她,深情與之對視了半晌。


    “呃……”


    小乞扯起幹笑,僵硬地將張壽星的手歸至原位,以便遮住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好眼不見為淨。


    “嗬嗬,老太爺,您繼續哭,我還有事要做,先不陪伴您了。”


    話音未落,小乞腳底抹油溜了,她看見前方有梯,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嘭”的一聲,把門撞了開來。


    門後之人皆嚇了大跳,張家媳婦連剝皮半月刀都脫了手。小乞以為自己逃出升天,可見到此情此景,她又愣住了。


    這是小乞第二次見到柳後卿不穿衣裳,還以撩人的姿勢被綁在鐵椅上,坦胸露腹肌。


    不得不承認這身材真好,骨肉均勻,不胖不瘦。小乞不由自主地多瞅兩眼,一瞅瞅到柳後卿的臉上,正好撞上那副鳳眸。


    很少有男人的眼能長得比女人還勾魂,似笑非笑,似醉非醉,比三月桃花還眩目。不過小乞沒膽子欣賞,心裏還直發毛,趁柳後卿沒發怒之前,她立即轉過頭,作目不斜視狀。


    不過就算小乞裝模作樣,柳後卿還是看到她不太正常、甚至是猥瑣的眼神,他的臉一下子比鍋底還黑,心想這塊狗皮膏藥怎麽就甩不掉呢?而且還在要緊關頭。他本想動作,忽然之間又決定靜觀其變。


    這時,張家媳婦怪聲尖笑起,珠圓玉潤的福氣肉臉一顫一顫:“喲,人湊齊了呀。唉,雖然這個醜了點,不過身上的皮還能用用,要不幹脆今天全都剝了。”


    什麽?醜了點?小乞不樂意了,橫眉豎目,兩手插腰正聲道:“你這禍害還不束手就擒?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作盡惡事,定遭天打雷劈!”


    小乞這一聲吼,正氣十足,恰似關二爺武刀,威武霸氣得很。


    張家媳婦不由怔了下,張老壽星膝蓋一軟,“卟嗵”地跪了下來。


    “算了……媳婦兒,罷手吧,這……這……實在是傷天害理啊,我不敢再做了,也不想再做這勾當了呀。”


    這張老壽星與之前密道內的那位不一樣,那個是鬼,而這個是人。


    小乞心裏嘀咕,可兩眼還是落在柳後卿身上,雖說柳後卿待她不咋地,但是小乞有副好心腸,所以她決定先讓他綁著,待好心腸裏的怨氣沒了之後,就能去救他了。


    就在小乞打小九九時,張家媳婦緩過了神,她極輕蔑地冷哼,瞪起眼迴頭朝張老壽星獅吼。


    “沒出息的東西!人都綁來了,放過他們,他們怎麽會放過我們?瞧這人皮多好,你還不快把衣裳脫了,趁新鮮的換上。”


    張老壽星猶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下柳後卿,然後垂下頭,抖擻雙手解了衣裳。


    一股*的腥臭味撲鼻而來,隻見他衣裳下無完膚,原本的那層皮肉就如化掉般,薄如蟬翼,都能看到的血脈流動,還有撲嗵撲嗵跳的心。


    小乞瞠目結舌,這可怖的身子她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她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往上移,這“張老壽星”隻有臉是好的,脖子以下慘不忍睹,真可謂是涇渭分明。


    張家媳婦嘿嘿怪笑,持剝皮刀朝柳後卿逼近。柳後卿麵色如常,稍稍看了眼“張老壽星”,然後笑著道:“是張惜貴老爺吧?你頂著這身子十幾年也不容易。”


    “張老壽星”一聽,雙目徒然瞪大,張家媳婦微頓,突然厲了神色,拿剝皮刀抵住柳後卿的喉。


    “你怎麽知道?!”


    柳後卿不屑冷笑。


    “你家老爺子告訴我的。他說他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子孫不孝,貪朝庭的長壽銀,不知從哪兒弄來邪術,剝了老爺子臉上的皮,套在自己身上,蒙騙世人,賺黑心銀。”


    “沒想這皮容易爛,不得不浸在血水裏。一開始隻是雞鴨血,後來就成了牛羊血,當牛羊血沒法用後,就換成了人血。沒想到幾年之後,不但是臉,連自己身上的皮都開始發爛,之後就拿小兒的皮貼補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兩位,我說得可對?”


    張惜貴嚇得混身發顫,而那張臉依舊慈眉善目,連絲驚恐都作不出來。


    張家媳婦手中的剝皮刀寒光熠熠,她眯起眼往柳後柳的喉結處頂了下,隨後冷笑道:“說得對又如何?你還是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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