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後卿的笑基本沒好事,小乞心裏發毛,見他招手,她隻好硬著頭皮過去了。到他們麵前,她也有模有樣地鞠禮,抬頭時順便再次打量下張壽星。


    張壽星慈眉善目,看來挺喜歡小乞的,他還說:“這娃子可惜了,若沒臉上這兩塊胎記,也是個玉人兒。”


    這話小乞聽得多了,一開始她還可憐自己,到後來就把這些話當屁放了,她深知世間上沒有“若”字,也沒有“如果”,醜就是醜,哪來那麽多廢話和借口,說多了反而讓自己不高興。


    柳後卿替小乞收下這份‘禮’,謙遜地笑著道:“承蒙張老抬愛,這幾天我們擾您清靜了,明早我們打算告辭,多謝張老款待。”


    “唉……不必這麽急著走,再住幾天吧。我那孫兒比不上李公子這番氣度,也得麻煩李公子指教提拔才是。”


    看來張老也不忘張羅那孫子的事,真與世人嘴裏說的“淡迫名利”毫不相關。


    小乞略失望,因為她對這世間和人情抱著美好遐想,比如你和她說這蘋果是圓的,她就無法接受不圓的蘋果,同理可證,她對張老也是如此。


    來張宅這些天,小乞深感不安,且不說每夜怪夢,她總覺得這宅子裏的人有問題。用過午膳後,她說出自己想法,柳後卿卻拿扇子敲她腦門,笑著說她多心,這手上的力道一如即往地重。


    撕褲子的事被他記恨了,一定是的!對此,小乞惶惶不可終日,不過一想到自己補的那條褲子,她不免得意起來,心想柳後卿一定會被她的手藝折服的,到時候氣也就消了。


    人總是想的好,而事實偏偏殘酷。柳後卿看到那條被補過的褲子,冒出一臉黑線。褲子上左右破洞還算補得好,但是中間……這是故意的吧?!算了!柳後卿將這條失去某些功能的褲子扔了,小乞的心血付之東流,還被人小心眼地再記上一筆。


    到了夜深人靜,經過幾天噩夢的小乞決定不睡覺了,她就坐在榻上等那個男娃子過來,可是過了子時沒見鬼影,想來又不甘心,她就依著那晚路線,偷偷地跑到東院,躲到窗下喂蚊子。


    驀然抬頭,小乞看到了絹窗上的洞——她在夢裏挖的。小乞驚詫不已,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探出手指摸了摸,心底一陣寒。沒過多久,忽然有陣動靜傳來,她連忙蹲身,借月光眯眼偷窺,隻見張家媳婦鬼鬼祟祟地走過來,推門而入。


    “你這死鬼,這點小事都辦不了。到時候把人放走了,這可怎麽好?”


    顯然說這話的是張家媳婦,她敢這樣罵老公的爺爺的爺爺,小乞不得不在心裏豎根拇指外加中指。


    “我也不想,可這能拖得了幾日呢?你看世勳這德性,爛泥扶不上牆……”


    嗯?小乞察覺不對勁了,這不是張惜貴的聲音嗎?他倆口子在張壽星的房裏幹嘛呢?不怕吵醒老人家?


    “什麽爛泥扶不上牆?我家兒子可聰明呢,哪像你笨成豬!若是沒有朝庭賞給老爺子的長壽銀,你還能活得這般滋潤?我呸!”


    “什麽滋潤?我這能叫活著嗎?你瞧,你好好瞧瞧……”


    張惜貴語含怒氣,還有些許恐懼。就在這時,小乞聞到一股腥臭,像是爛掉的海魚,她忙不迭地掩住口鼻,繼續堅守陣地偷聽人家說話。


    屋子裏頓時寂靜了,過了小會兒,張家媳婦笑了,聽來三分心虛、七分討好。


    “所以說嘛,早些把兒子的事辦好,你也不必受這苦,明天早上我再和李公子說說,讓他給個期限,謀個官職對他來說不是一句話的事。”


    “嗯,好,好。”


    聽來,張惜貴在他媳婦麵前老實巴交的,連說話都如此低聲下氣。過會兒,張家媳婦又道:“不過我覺得那姓李的不對勁,曾經我與李大人聊過,他家公子不像他所說那般。”


    聽了這話,小乞心裏一驚,這張家媳婦似乎嗅出味兒來了,她得告訴柳後卿去!剛要走,張惜貴的話又把她勾迴去了。


    “怎麽會呢?你瞧人家那身穿戴,沒個幾十兩下不下來。這李家公子準沒錯!”


    小乞長籲口氣,拍拍心口謝了謝老天爺,接下去一些不害臊的話沒太多偷聽價值,她決定打道迴房,沒想猛一個迴頭,就看到蹲在她身邊的男娃紙。


    “我的皮就在裏麵……我的皮就在裏麵……”


    他哭,眼眶裏流出的都是血,模樣堪是恐怖。


    鬼也分好壞,怨氣重些的時間久了就成惡鬼。這男娃子應該是死沒多久,怨氣雖重,可還沒能形成惡魄,小乞心生憐憫,拿出懷裏的半個餅畫上一道符哄他。


    “別哭,姐姐定會幫你取,等上幾天好不?”


    男娃子吸鼻點頭,從她手裏接過酥餅啃了幾口,隨後慢慢遁形消失。


    小乞急忙往迴趕,這麽大的事她可不想藏掖著,直接衝到柳後卿的房裏,“蹭”地揪起他的衫襟,拚命地、使勁地往死裏搖。


    “醒醒!快醒醒!要出大事了!”


    柳後卿睡得死,不管她怎麽搖,他都是肉一堆。沒想這動靜吵醒了阿奎,他揉搓惺鬆雙眼,正欲扯開大嗓門,還好小乞眼明手快,一個箭步竄上,掏出懷裏包子,猛地塞進他嘴裏。


    阿奎的嘴被堵住了,他瞪大虎目,瞅見小乞,驚出一身汗,“噗”地一下,把那包子給吐了。


    “你幹嘛呢?”


    阿奎很不滿,半夜三更的,自己啥衣裳都沒穿,萬一被看光咋辦?而小乞的注意點根本就沒在這上,再說他雄壯偉岸的身軀也不是她的菜。


    啊,扯遠了,拉迴來!小乞焦急萬分地告訴他剛才偷聽到的話,還有一連幾夜見到的小鬼,明確表示這棟宅子不能呆,要盡快解決問題,盡快走。


    阿奎為難,撓幾下後腦勺,拉來衣裳擋住八塊腹肌。


    “公子睡著叫不醒,要不明天趕早吧。”


    話落,他打了一個大哈欠倒頭睡下,化身成另一塊肉,無論小乞怎麽搖都不醒。


    小乞弄不懂了,皇帝睡大覺,她這太監急個什麽勁兒?那好!幹脆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到時與他們撇清幹係,說是路上偶遇。想著,小乞氣唿唿地蜷到角落睡下了。


    次日清早,柳後卿醒來時房裏唿嚕震天響,此起彼伏還很有節奏感。他側頭看去,小小榻上擠了兩個人,一個赤、裸上身仰麵朝天,哈喇子流了一下巴;還有一個擠在角落裏,腳踩著別人的臉,手抱著別人的腳,小榻都受不了他們這睡相,隨著唿嚕聲咯吱咯吱地叫喚。


    終於,柳後卿忍不住了,他眉角一挑,“砰”的一聲,小榻前腳齊斷,小乞抱著阿奎的腳一路滑到地。


    “嗯?怎麽迴事?”


    阿奎驚醒,彈坐起身。小乞依舊睡得死,翻了個身繼續巴唧嘴。


    “咦?他怎麽在這兒?”


    阿奎驚詫萬分。柳後卿淡淡地迴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阿奎撓起後腦勺,這才想到昨晚上他過來通風報信的事,然後向柳後卿一一稟明。


    “哦,我知道了。”


    柳後卿迴他五個字,然後走到盆架邊洗漱。他擦好臉隨手一指,道:“把他扔出去。”


    睡夢中的小乞就被阿奎扔迴自己房裏。


    小乞不受柳後卿的待見已經成了鐵一般的事實,可小乞是何許人也?經過多年磨煉早就有一副鐵打不穿的臉皮,事過之後照樣笑嘻嘻,涎著臉叫人家“師父”。而且她熱心、熱情、忠肝義膽,及時通報了穿幫的風險,努力博迴了柳後卿幾分好感,可惜這好感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在她慫勇阿奎偷燒雞吃之後就不複存在了。


    之後,小乞找了個機會和柳後卿說這連日來的怪事,她說得口沫橫飛,推理得頭頭是道,柳後卿卻是喝茶下棋,對她所言一點也不上心。話半,他像是有些無趣,側首瞥向窗外看風景。一隻翠鳥正好掠空而過,旋了個圈落在窗台上,小眼睛瞅著,嘰嘰喳喳地叫了一會兒。


    “公子……”


    小乞喚他,他沒迴頭,仍是看著那隻傻鳥。


    小乞不悅,提了嗓子再道:“公子!”


    這時,柳後卿才迴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莫明冒出一句:“是時候走了。”


    小乞二丈摸不著頭腦,問:“為什麽突然要走?”


    “不為什麽,悶了。”


    小乞惱了,臉漲得紅紅,小拳頭攥緊。


    “剛才和公子說過的事怎麽辦呢?我答應過男娃子幫他找皮的。”


    柳後卿冷眸一瞥,道:“這與我何幹?是你答應,又不是我答應。”


    他冷情冷心的模樣著實傷了小乞的心。小乞決定不要這個師父了!世風已經夠日下了,背信棄義有違她的道義。他管他走吧!大不了以後路上看到個厲害的再抱人家大腿喊師父。


    小乞打定主意留下,氣唿唿地離了柳後卿的住處。本來柳後卿就沒想要這個跟班兼徒弟,她這一來正中他下懷,倒是阿奎有些舍不得,小乞走時,他還勸了幾句。


    不過終究柳後卿沒去找小乞,他去和張老太爺告別,迴來半路上遇到張家媳婦。張家媳婦聽說他要走,滿臉堆笑地恭敬道:“李公子既然要走,我們也不能怠慢,老太爺說無論如何要留您吃頓飯。”


    “那好啊。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聚,我得敬老爺子兩杯。”


    柳後卿爽快地答應了,雙眸熠熠生輝,閃得張家媳婦頭暈眼花,滿心歡喜,席上她還特意借敬酒之機,偷摸了兩把他的手。柳後卿嗜酒,幾杯下肚便喝高了,一頭砸在宴桌上昏睡過去,再睜開眼時天都黑了。


    眼前還是這些個人,張老壽星與張家媳婦,張惜貴與那孫子暫時不知去向,而本是座上賓的柳後卿被綁在椅上。阿奎待遇就差了些,以手腳抱柱狀,被五花大綁在一根房柱子上。


    張家媳婦見他醒了,陰陽怪調地笑著道:“李公子,你可睜眼了。”


    柳後卿還是迷糊狀,他自然而然地揚起嘴角,溫文爾雅地迴道:“多謝張伯母關心體恤,怕我喝醉摔倒,綁得這麽結實。伯母,可否遞杯茶?最好是桐廬貢茶。”


    張家媳婦一聽,嘴都氣歪了,“呸”他一口,噴了他一臉唾沫星子。


    “好你個死不要臉的騙子!竟然欺到張家頭上,我們早已派人打聽,李公子人在京城,你就是個冒牌貨!”


    柳後卿被瀑布般的唾沫星子給唾懵了,迷死萬千人畜的笑僵在臉上,不倫不類。


    阿奎目瞪口呆,迴過神後他連忙兩眼一閉,狠狠地把頭磕在柱子上,一遍沒磕暈,他不甘心,又施力磕了一遍,終於如願以償地瞎黑了。


    接下來的場麵太殘忍,他實在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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