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容王就要離開,當晚,容王摟著阿宴說了許久的話,到了後來,阿宴迷迷糊糊的,就這麽半夢半醒地聽他說。隱約中仿佛聽著容王依舊是囑咐了許多,可惜她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中聽到動靜,阿宴一下子驚醒了,一摸身邊,還熱乎著呢,可惜不見人影。


    她忙起身去看,便見容王正從旁穿上戰袍鎧甲。


    那鎧甲是黑色的,冷硬得很,穿上之後,原本清冷俊美的容王,頓時添了幾分崢嶸之氣。他原本臉型就是生得棱角分明,如今更是剛毅淩厲,渾身都散發著種讓阿宴陌生的森寒之氣。


    這看著,倒不像容王,反而有幾分仁德帝的氣概了。


    阿宴就坐在那裏,怔怔地看著,想著這就是她的男人,她肚子裏娃兒的父親,雖則年紀並不大,可是卻已經生得如此偉岸挺拔,他是人中雲龍,鍾靈毓秀。


    他如今穿著戰袍,就要領兵出征,他將橫掃千軍所向披靡,殺伐征戰勢不可擋。


    他迴來的時候,應該會帶迴無限的榮耀,會讓更多的人臣服在他腳下。


    可是阿宴在這一刻,忽然開始徘徊開始擔憂。


    他這一走,是不是有危險,是不是能吃好穿好……是不是有其他女人迷了他的眼兒……


    在這之前,她擔心過哥哥,卻沒有擔心過容王。


    因為容王是上一世是天子之命,他必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必將踏上高峰俯瞰天下。


    容王是她的依賴,是她的港灣,她就那麽倚靠在他懷裏,覺得他是那麽的強大,強大到以至於從來不會去擔心他有什麽危險。


    可是現在,她忽然很忐忑,甚至有點害怕。


    害怕萬一他出了事兒怎麽辦,萬一受了傷怎麽辦?


    還有那曼陀公主,到底是一個坎兒。


    阿宴就這麽坐在那裏,怔怔地望著容王,以至於當容王轉身看向她的時候,她還在望著呢。


    容王見她醒來,原本剛硬淩厲的麵孔帶了幾分柔和,走近來,俯首揉了揉她的頭發:“怎麽醒了,是我驚醒了你?”


    他並沒有坐下,因為身上穿著鎧甲,煞氣太重,怕驚擾了她和肚子裏的孩子。


    阿宴搖了搖頭,仰臉望著他。


    容王頓時覺得,阿宴那雙濕潤的眸子裏,仿佛藏著萬千的不舍和依戀。


    他用手背輕輕地碰了下她的臉頰,低啞地道:“繼續睡吧,過幾個月,我就迴來了。”


    阿宴嘴唇動了動,知道他馬上就要走了,她想說點什麽,可是嘴唇蠕動一番,喉嚨裏卻有些哽咽。


    容王低頭定定地凝視著她,黑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不過他的拳頭輕輕攥了下。


    也許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有種衝動,這仗不打了,他不離開了,他就要在家裏陪著他的女人和孩子。


    可是他當然不能,他是容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


    他注定要為他的皇兄掃清一切障礙,還他一個錦繡山河!


    於是他深吸了口氣,狠狠心,沉沉地道;“我走了。”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阿宴見他要走,心裏便猛地一痛,跟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她忙伸手,去握住他的袍角。


    那黑色戰袍的袍角冷硬得很。


    她緊緊攥住,仰臉定定地望著他,低聲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詩,我說給你聽,好不好?”


    容王沒有轉身,他握了握拳,點頭:“嗯,你說。”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阿宴喃喃地說念了起來。


    念完之後,她忽然臉上微紅,低下頭。


    這首詩,原本其實是一個詩人勸解他留戀水西橋畔煙花之地的朋友的,告訴他你可以輕易猜出家中錦婦繡在璿璣中的字謎,可是卻未必能猜出外麵那些妖嬈女子的心事兒。作為大好男兒,你原本要一番豐功偉業要做,可萬萬不能留戀水西橋畔的女子。


    阿宴念完便覺得似乎也不太應景,倒是把自己比作那聰穎賢惠的錦婦了。


    這邊容王聽到這個,眉眼微動,迴首,目光落在阿宴臉上。


    他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低啞地補充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


    阿宴低著頭,不敢看他,纖細的手終於放開了那緊攥的袍角:“你出門在外,保重身體,我在家裏等著你。”


    容王點頭:“嗯。”


    說完之後,他便沒有再迴頭,推門而去了。


    他剛硬淩厲的袍角,帶起些微的風,風吹過,仿佛有刺骨的疼感。


    阿宴凝視著那緊關上的門,定定地看了許久後,終於輕輕歎了口氣。


    接下來幾個月,沒有了容王,她也隻能自己照顧自己,自己照顧肚子裏的娃兒了。


    她低下頭,摸了摸肚子裏的孩子,才三個多月而已,其實一點凸起都沒有,小腹還是平坦的。


    也不知道他迴來的時候,這肚子是不是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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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容王離開後,時不時有人登門送帖子,都是京中的貴婦,這是要拉攏討好她的。以前容王在,她們攝於容王的冷清,並不敢靠近,如今容王離開了,她們就開始活動起來了。


    不過阿宴並不喜歡這些,她的性子本來也不愛,如今容王離開,她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婉言拒絕,隻推說要在家裏好生養胎。


    肚子裏有個娃兒,這也是個很好的籍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漸漸地,京中的命婦貴女也都知道,這容王妃並不是個好說話的,要想走後院外交打入容王府,並沒那麽容易。


    不過呢,這當然也有例外。


    自從容王離開後,顧鬆也離開了,阿宴便把母親接到府上來陪著自己,母女兩個人時常說說話,在園子裏逛逛。


    這一日兩日也就罷了,時候一長,蘇老夫人便有些繃不住了。阿宴見此,便讓她請了一兩個素日還算要好的過來,陪著蘇老夫人閑話家常。


    因為開了這個口子,漸漸地府上也有人走動了,隻是大部分有心之人依然被攔在門外。


    這一日,阿宴正陪著蘇老夫人在後花園裏賞花,這後花園裏栽培了許多名貴的花草,都是外間不常見的,聽說隨便一個拿出去就是上百銀子呢。不過如今既然來到這容王府,那便是再名貴的花草,也隻是放在那裏讓人隨意看上幾眼罷了。


    外人看了或許是有些糟蹋,不過這皇室貴胄的日常生活,原本如此,那就是拿著那尋常人百般珍惜之物,視若凡物。


    阿宴開始的時候或許覺得有些歎息,不過時候一長,也習慣了。


    蘇老夫人並不知道那些奇異的花草價值非凡,有一次她有個要好的夫人過來,盯著一株四色海棠看了半響,蘇老夫人見她喜歡,便幹脆送給她了。


    那夫人聽了,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看蘇老夫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才歡天喜地地捧著走了。


    阿宴後來隨意問了問,知道那個海棠外麵要賣個幾百兩呢。


    不過阿宴到底是沒告訴母親,免得她聽了心疼。


    再說容王府也不缺這個,誰也沒當迴事。


    這一日,阿宴和母親正在屋子裏繡著一些小娃兒所用的一物,正低頭討論著那花樣子的時候,便聽到外間惜晴進來道:“剛才二門那邊傳來信兒,說是老祖宗今日帶著大少奶奶並五姑娘過來了,說是要拜訪王妃和夫人呢。”


    阿宴一聽,便皺起眉來:“她們來做什麽?”


    如今敬國公府已經是敬伯爵府了,雖則伯爵也是很高的爵位,可是這可是天子的嶽家啊,皇後的外家,竟然給連降兩個爵位,一般人還真丟不起那個人。


    如今家裏的女眷誥命都連累著給降了,男丁也不能入仕了,這算是把皇後這一脈給毀了。


    是以如今敬伯爵府在這燕京城裏那真是一個灰頭土臉,除了個別依然想討好皇後的,沒人再敢和他家來往了。


    聽說五姑娘的親事,原本提了一個的,結果因為這事兒,活生生地給攪合沒了。


    五姑娘再拖下去,眼看著都快十七了,估計也是急了。


    惜晴提起那家人,也是不待見,眸中流露出鄙薄:“誰知道呢,或許是來求著什麽事兒的。”


    蘇老夫人被這老祖宗磋磨了那麽些年,縱然如今她的誥命已經比那老祖宗高了,可是心裏依舊有些膽怯,一想起老祖宗,便記憶起那老正屋裏,靠在榻上那張陰沉刻薄的老臉。


    此時聽到惜晴這麽說,頓時擰眉:“這老祖宗素日張揚慣了的,她也會來求人?”


    惜晴聽了,卻是一笑:“我聽著二門外的婆子們講,說是老祖宗帶著大少奶奶,幾個人臉上可誠惶誠恐了,還對著婆子在那裏說話,說一定要行個方麵,讓她們見上一麵容王妃,還說是好些日子不見,也是掛念王妃。”


    阿宴心中略一沉吟,多少明白,必然是有事相求。一時想著,自己到底是從敬伯爵府出來的,若是就這麽拒之門外,那老祖宗豁出去老臉鬧將起來,那明白事理的知道這老祖宗是個潑的,那不明白真相的,還得說自己當了容王妃就不認這個祖母呢!


    是以當下她一笑,淡道:“既如此,那便請吧。”


    她見這時辰,眼瞅著也是用膳的時候了,便笑道:“吩咐下去今日多加幾副碗筷,倒是不必加什麽菜,左右不是什麽外人,有什麽吃什麽就是了!”


    才不要因了這等人多費什麽銀兩呢,容王府隨便的一個菜,那就是幾兩銀子,雖說府裏不差這幾個銀子,可是銀錢也得花在該花的地方。


    今日的顧宴,寧願拿著一百兩銀子一盆的海棠揪著玩隻求讓母親一樂,也不願多花幾兩錢在那家人身上。


    這邊傳下去後,阿宴和母親也不換什麽衣著,就這麽在那裏喝著茶,等著。


    過了好半響,才聽到外麵的動靜。再抬頭看時,卻見大少奶奶和五姑娘一左一右,就這麽攙扶著老祖宗進屋來了。


    老祖宗如今比過年那會兒顯得更蒼老了,兩隻眼睛幾乎凹陷下去,臉上看著也沒什麽肉,顴骨鼓得特別高,鼻子跟個鷹似的凸著,乍一看之下倒有幾分蒼老的猙獰。


    阿宴一見,便想起這老人家曾經的刻薄,心裏便有幾分厭煩。


    不過想著在外人看來這到底是祖母,也就淡淡地道:“老祖宗近日身子可好?”


    那大少奶奶一見了阿宴,忙陪笑著道:“托王妃的福,老祖宗這身子好著呢!”


    說著時,她扶著老祖宗,就要上前見禮。


    阿宴淡然地坐在那裏,雲淡風輕地道:“都是自家人,也莫要客氣,這禮就免了吧。”


    話是這麽說,可是她卻是連動都沒動一下,一旁幾個丫鬟也都立在那裏,沒有一個人上前假意勸阻。


    老祖宗見此,眸中閃過不悅,不過她到底是忍下,過來在大少奶奶的攙扶下實打實地行了禮。


    行完禮,她有些氣喘籲籲。


    阿宴笑著搖頭:“老祖宗實在是太客氣了,都說了不必行禮的,您看您這,這要是傳出去,外人反倒說我不懂禮。”


    大少奶奶忙搖頭:“哪裏哪裏,這都是應該的。”


    阿宴坐在椅子上,笑望著眼前的幾個人:“都坐吧。”


    說著,吩咐一旁:“賜座。”


    這話一出,一旁兩溜兒八個丫鬟就出來了,其中三個都拿了繡凳子,恭敬地擺放在那裏,也有的端了茶水瓜果的。


    這些丫鬟都是穿著縹碧色裙子,那料子一看就是好的,外麵尋常人家用不起的,又都是新做的,一個個長得也好看,就這麽訓練有素地擺放著各色物事,悄無聲息,畢恭畢敬。


    一旁的五姑娘,此時瘦了許多,小臉兒巴掌大,下巴尖得厲害,隻剩下一雙眼睛還算靈活。


    她瞅著那些丫鬟們,頓時感到有些局促,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


    雖說也是新做的,可是看著料子竟然不如這群丫鬟們穿得好。


    現在府裏事兒多,被罰了一萬兩銀子,入得少出得多,各項開支用度都開始節儉。再說了,她一個庶出的女兒,也沒人把她當迴事。


    五姑娘低著頭,眸子裏有些濕潤,最後擦了擦眼角,眼巴巴地看向阿宴,流露出一絲期盼。


    這邊大少奶奶和老祖宗坐定了,老祖宗麵上有幾絲尷尬,憋了半響,終於還是幹笑了聲,卻是對著阿宴道:“阿宴哪,你如今有了身子,我這坐祖母的也沒過來看看,今日恰好有時間,我便說過來瞧瞧你。你看,這還給你備了些衣物。”


    這話一出,別說蘇老夫人,就是阿宴都愣住了。


    這話簡直是不像曾經那個叫囂著要怎麽懲罰阿宴的老祖宗說出的話啊!


    上次朝賀的時候遇到,那老祖宗還橫得很呢,不曾想現在竟然開始用這麽討好的聲音和自己說話。雖然那語氣裏依然有幾分咬牙切齒的生硬,可是她確實是在討好自己。


    阿宴心中嘲諷地一笑,想著這世間原本如此,你走高了,別人求著你,你走低了,別人踩著你。


    她倒是也沒那心思在這個時候去將這一家子嘲笑一番,不過是打定主意,也不能讓她們從這裏討了便宜去罷了。


    當下她依舊是笑著,可是那笑裏,卻是滿滿的疏離:“府裏倒是不缺這個衣服,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宮裏賞下來的,不過既然老祖宗帶來了,那便放著吧。”


    大少奶奶聽這衣服,頓時明白阿宴必然是記著以前的事兒呢,當下她就熱絡地笑著,開始和阿宴攀談,又對著蘇老夫人問東問西噓寒問暖。


    老祖宗平日在府裏稱王稱霸慣了的,此時要她討好阿宴,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不過大少奶奶說什麽,她就附和著。


    說了這麽半響,也到了用膳的時候了。


    阿宴淡聲笑道:“今日時候不走了,留在府裏用過膳再走吧。”


    大少奶奶一聽這話,頓時眼前一亮,笑著道:“既如此,那就先謝過王妃了。”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花廳。


    花廳裏,十數個丫鬟們正有條不紊地擺著各色膳食。


    大少奶奶打量著這花廳,卻見花廳角落擺著金絲檀木的小桌子,桌子上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瓶上插著時令的花兒。


    正中一個紅木大桌,上麵已經擺好了各種碗碟,每個碗碟都看著不是凡品,都是依據菜色而搭配。


    大少奶奶隻看了一眼,便覺出這裏雖則看似簡樸,但其實處處都是皇家氣度。


    她眸子裏忽然就那麽一紅,一時想著,十年前她來這府裏時,她還是貴客呢,那時候這王府還是皇後娘娘住著。


    不曾想,十年間,物是人非,府裏連皇後娘娘都得罪了!


    她勉強笑了下,對著阿宴笑道:“阿宴,今日個實在是攪擾你了。”


    這邊老祖宗已經落座了,她坐下後,便打量著那飯菜,開始指點江山:“這個菜是五香鱖魚吧?這個做起來看似簡單,卻是要費大力氣的,光是備料就要半天功夫呢!”


    正說著時,又看到丫鬟上了一個纏枝青絲大盤,盤子裏熱氣騰騰的深紅色湯汁,上麵零星浮著魚翅和猴頭菇。


    她頓時歎氣:“哎呦,這不是猴頭蘑扒魚翅麽!”


    五姑娘坐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


    大少奶奶從旁看著阿宴臉色,雖則阿宴不吭聲,不過她也頗覺得尷尬,忙拉了下老祖宗的衣角,想著她別在這裏大肆評價了。


    誰知道老祖宗見了這些菜色,不免感慨,憋了這半響的話終於開始往外倒了:“你們這些人年輕,自然是不懂的,這幾個菜看著普通,可這都是宮中的禦膳,那一個個坐起來可不簡單,外人坐著,隻能學個樣子,遠沒有宮裏的禦廚做得地道!”


    蘇老夫人原本是對這老祖宗有些反感的,是以一直從旁也不怎麽說話,如今聽著她開始大放厥詞,終於忍不住:“府裏的廚子,這還是容王殿下從宮裏帶過來的,自然是做得地道的。”


    老祖宗聽了,一雙渾濁的老眼浮現出詫異和不敢置信:“這是宮裏的禦廚做的?那可真是不簡單啊!”


    這說話間,她就有些酸溜溜的。


    不過一時她又有些寬慰:“阿宴啊,也難為你了,如今我來了,你知道我愛個新鮮味道,竟然特特地命人做了這些菜!”


    阿宴聽了這話,輕輕地品著一盞香茗,淡淡地道:“這個倒是老祖宗多想了,不過是些尋常菜色罷了。”


    惜晴從旁,也笑著,輕描淡寫地插了一句嘴:“這些都是王妃日常吃慣的,都吃得有些膩歪了,前些日子還說,要命那禦廚多換幾個花樣。”


    這話一出,老祖宗整張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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