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微微仰起臉,將逼到眼眶的濕潤咽下。


    她還記得,後來作為皇貴妃的四妹妹把她召進宮,俯視著她,輕描淡寫地說,皇上看在自己的麵子上,有意重用顧鬆為皇商,要他好好準備下。


    那時候的阿宴低下頭,謝恩。


    跪下的時候,將過去三十年所有的驕傲,都扔在了腳底下。


    是啊,上一世的阿宴,是驕傲的,是驕縱的,是目無下塵的。


    也是淺薄的。


    謝恩過後,抬起頭來,映入她眼底的,是四妹妹的笑。


    作為皇貴妃的四妹妹,並不需要說什麽,隻是高高在上,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含著淡笑,憐憫地望著那個跪伏在自己座下的姐姐。而那時候,一旁的那個五妹妹,卻是鄙夷地望著自己,挑著眉道:


    “以後總是要爭氣些,別沒事兒都要來叨擾四姐姐。”


    ===


    紅猩氈毛簾子被揭開,惜晴過來,笑著道:


    “大少奶奶那邊已經過來催了,軟轎就在門口,說是要過去了。”


    一句話,將阿宴從過去的思緒中扯迴來,她忙綻開一個笑來,對母親道:


    “母親,咱們快些去吧。”


    顧鬆想起當前的事來,也有些悶悶的,便一邊用箸子戳著那金絲餅,一邊道:


    “路上小心,若是迴來晚了,派個小廝迴來,我自然騎馬去接你們。”


    三太太戳了下他的腦門:


    “你這個不著調的,去了學裏好生讀書是正經,哪裏敢靠著你來接!”


    當下阿宴跟隨三太太出了垂花門,便見已經有兩頂軟轎在這裏等著,轎子是極小的,是專用於內院之中小姐太太們的,每個轎子由四名粗壯仆婦抬著。


    阿宴和三太太各上了一個,軟轎子便起來,出了三太太所住的榮祥苑,先去了老祖宗所住的慈恩苑,進了垂花門,過了逶迤的穿堂,又繞過一個八扇拚接的山水人物黃花梨大屏風,幾個人穿過這三件廳房,這才來到正房的大院子裏。


    此時院子裏已經停了幾個軟轎,想來是要出門的各位姑娘並大少奶奶的,各人的小丫鬟們擁簇在院子裏,或者在那裏看貓兒狗兒打架,或者觀賞著一旁穿山遊廊上擺放著的各色花草,還有喜鵲鸚鵡等鳥兒,一個個染得五顏六色,很是喜慶。


    老祖宗素愛風雅,花鳥等物是沒少養的。


    阿宴見此,知道自己竟然是晚了的,忙跟著三太太進去,卻見幾位姑娘並大少奶奶都在了,於是忙上前,向老祖宗請安。


    老祖宗坐在軟榻上,半靠著一個金絲織錦引枕,身上半遮著一個大紅福壽兩全織錦的條氈,腿腳卻是露著,一個穿著杏紅夾襖的小丫鬟手裏拿著一個美人捶幫著老祖宗捶腿,一旁青桃端著一個紫檀木的填漆托盤伺立在那裏。


    斜眼見阿宴和三太太過來請安,打量了下她們的衣著,卻是不喜的,當下伸手,示意四姑娘近前,摸索著她的發髻,道:


    “去了寧王府,不比咱們家,可不能像個小門小戶出身的,眼皮子短淺。我們是傳襲了四世的高門,你們都是千金萬貴的小姐,這個可要切切記在心裏。”


    四姑娘微微一福,笑著點頭:


    “阿凝一定謹遵老祖宗囑咐。”


    滿意地點了點頭,老太太卻是抬首看向了二姑娘,見到她頭上那攢珠的釵子,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哪裏來的這物?”


    連忙上前福了一下,二姑娘笑著說:


    “因這幾日我那攢花的釵子拿去修了,出門沒什麽好首飾,便向阿宴借了來這個。”


    五姑娘聽到這話,詫異地看向四姑娘,又扭臉掃了眼三姑娘。


    老太太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和三太太,眼中說不出喜歡,也說不出不喜歡,便點了點頭:“去吧。”


    說完,便閉上了眸子,那樣子是不想再理人了。


    這時卻見大少奶奶進來了,原來她之前是去親自吩咐車馬的,此時進了屋,笑著說:


    “看咱們家裏這四個姑娘,打扮起來竟如一朵花一般,真真是耳目一新。若是在別處碰上了,我這眼睛都不敢認了呢。”


    一時說著,便去親昵地摩挲了下阿宴,又去拉二姑娘和四姑娘的手。


    三太太忙笑著道:


    “大少奶奶今日看著氣色極好。”


    大少奶奶的目光掃過三太太,卻是微詫,不過那些詫異閃得極快,便笑著說:


    “三太太今日看著倒像是年輕了好多。”


    眾人說笑著,便告別了老祖宗,於是各自在各自丫鬟的攙扶下上了軟轎。


    軟轎顛簸著,不多時便出了三層儀門,於是各自在丫鬟攙扶下又下了軟轎,卻見三輛豪華的八寶攢珠翠蓋馬車便等在這裏,都已經套上了馴騾。


    幾個姑娘並大少奶奶和三太太都下了車,因有六個人,於是三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一輛,大少奶奶帶著四姑娘五姑娘一輛。五姑娘原本想跟著大少奶奶的,誰知道五姑娘的生身母親郭姨娘卻拉著五姑娘,要她和自己一輛。五姑娘沒辦法,隻好跟著郭姨娘一起了。


    上了車後,車馬便駛出了外院,從角門出去,就此上了街。


    三太太坐在正中,一手攬著阿宴,另一隻手攬著二姑娘,而聽雨和惜晴則在一旁伺候著。


    二姑娘其實從剛才一直有些忐忑,此時見周圍並無外人,便咬著唇,不安地望著三太太和阿宴道:“怕是阿容要給三太太和三妹妹惹麻煩了呢。”


    其實這個借珠釵的事兒,阿宴是給三太太提過的,當時並未放在心上,可是今日在老祖宗那裏一過眼兒,頓時覺得有些擔心了。此時二姑娘這麽說話,三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倒是阿宴,雲淡風輕地笑了下,道:


    “有什麽要緊,那不喜歡你的,再是你怎麽小心謹慎,也是動輒得咎,討不得好去。”


    二姑娘聽得這話,倒是一怔。


    心知阿宴說得沒錯,隻是不免歎息,阿宴再不濟,也有哥哥和母親在,而自己呢?那體弱多病的二太太自有親生兒子,哪裏會顧念自己呢。將來又有誰為自己做主?少不得拚上去搏一搏,自己為自己留心個清俊好人家。


    就在這輛馬車裏,幾個人正說著時,另一個馬車裏,郭姨娘見左右無人,小心翼翼地問自己女兒五姑娘話呢。


    “這二姑娘怎麽好好地和三房勾搭上了?”


    郭姨娘原本不過是坊間唱的,後來被大老爺弄迴來做了姨娘,說話間粗俗得很。


    五姑娘撅著嘴,不高興地說:“姨娘,你問我,我卻去問誰!”


    郭姨娘知道這五姑娘還在記恨著剛才的事兒呢,當下不由得戳了戳五姑娘的腦門。


    “你個死沒良心的小蹄子,也不看看你是從誰肚子裏出來的,怎麽如今一心巴結著人家!你也不看看,人家何曾給過你好臉兒呢!”


    五姑娘聽了這話,委屈的眼睛裏掛上了兩泡眼淚。


    “不給好臉也是你鬧的,原本我天天跟著四姐姐,別人乍一看也是好好的公府小姐呢。偏生你沒事就來說道一番,如今又硬拉著我和你一起,讓人一看就知道我和四姐姐是不一樣的!”


    郭姨娘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


    “你個沒心肝的!你也不想想,我拉你過來是為了誰?我怎麽生出你這個沒心眼的。你也不看看,如今這二姑娘都攀著和三房好了,你怎麽就不知道去攀附一下?剛才我沒敢去老祖宗跟前兒,可是聽進去送茶的丫頭們說了,二姑娘頭上的那個珍珠釵子,那可是三姑娘送的!你知道那玩意兒值多錢,能換你多少身這樣的衣服嗎?你怎麽還沒有人家二姑娘機靈呢!”


    五姑娘越發的不高興了,嬌哼一聲,嗚嗚地哭起來了。


    “你以前天天在我耳朵邊念叨,說是要我討好大太太,大少奶奶和四姑娘!我也是一直聽你的,如今怎麽沒得又嫌棄我沒拉攏三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姐姐向來不喜歡三姐姐的,四姐姐不喜歡的,連帶我也和三姐姐鬧生!難不成你看人家三姐姐有錢,竟然又要我去討好人家?”


    郭姨娘見女兒哭了,終究是有些不忍,便替她擦淚,一邊擦淚一邊勸慰。


    “你也別哭,如今不是說讓你和三姑娘熱乎,是要看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別真得這國公府敗落了,咱麽那還傻乎乎的不知道怎麽迴事呢!”


    五姑娘抽噎著,一邊哭一邊倔聲道:


    “我也不管這國公府是不是敗落,反正阿宴那裏,我也是不和她好的!以前二姐姐和我都討好四姐姐,四姐姐一直更喜歡我的。如今二姐姐去找阿宴了,我偏不去討好她!也不過是一個庶房的女兒罷了,哪裏就比我高貴了,難不成我還真上杆子去討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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