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死者身份特殊,而且為數眾多,所以這樁案子朝野上下極為矚目,連皇帝也親自過問,順天府尹更覺棘手。


    這府尹姓塗,人卻一點也不糊塗,性情圓滑,輕易不得罪人。他把這樁案子仔細研究過,覺得宣王府的態度最重要,便到宣王府求見了宣王,先對在他治下發生這樣的命案再三道歉,然後委婉詢問宣王的意思。


    宣王倒是不擺架子,對塗府尹很客氣,提到雲儀的死,也隻是嘆息而已,並不曾責備塗府尹治理地方不力,致使盜賊橫行,他的侍妾中途遇害。


    塗府尹心裏安定不少,陪笑問起來,「宣王殿下,敢問您的這位如夫人,可有什麽仇家麽?」


    塗府尹也是想拍宣王的馬屁,所以很客氣的稱唿雲儀為「如夫人」,誰知他話音才落,殿外便傳來一聲冷笑,「她是什麽樣的身份,也配稱作宣王的如夫人了?真是可笑。」


    宣王忙起身相迎,恭敬的道:「母妃來了,孩兒給母妃請安。」


    原來是宣王太妃到了。


    塗府尹腦筋轉得極快,立即便想到,「看來宣王太妃對這位慘遭橫死的雲姨娘不大看重,不大喜歡。看樣子宣王對雲姨娘的死也不怎麽傷心。甚好甚好,宣王府越不重視死者,我肩上的擔子就越輕啊。」忙行禮下拜,「順天府尹塗強,拜見太妃娘娘。」


    宣王扶著宣王太妃坐好,宣王太妃不悅的道:「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這可是他的大事,你拿個侍妾的事來煩宣王,好沒眼色。」


    塗府尹素知這位太妃娘娘是於家姑奶奶、太後親侄女,跋扈成性,向來不把人放在眼裏,忙陪笑臉,「太妃娘娘教訓的是,下官知錯,下官隻是想……」


    宣王太妃甚是傲慢,不等他的話說完,便揚聲道:「來人啊,送客。」


    宣王都覺得有些尷尬了,塗府尹卻不在意這些,連連打躬作揖陪不是,「太妃娘娘,宣王殿下,下官不打擾了,下官告退。」


    塗府尹從宣王府出來,雖是在宣王太妃麵前受了些氣,心中卻也有些輕鬆,「看來宣王太妃和宣王殿下不甚重視這位雲姨娘的死。也對,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這才是他的大事,小小一個侍妾是死是活,又有什麽相幹了?」


    宣王府這邊並不追究什麽,但胡家那邊可就不行了。胡不竭是胡總督心愛的兒子,他到京城本是來遊玩的,順便辦幾件不大不小的差事。他在京城送了命,如何對胡總督交待?逼著要順天府尹找出兇手,為胡不竭報仇雪恨。


    塗府尹不愛得罪人,不過胡總督再厲害也隻是福建總督罷了,對胡家可就遠不如對宣王府那麽殷勤。胡家隻管催,他嘴上答應,其實不大理會,胡家催得狠了,塗府尹還有些厭煩,「好沒眼色。也不看看胡不竭是怎麽死的、是和誰死在一起的,就好意思說報仇雪恨了?依本府看,雪恥還差不多。」


    胡不竭是和雲儀死在一起的。城中其實已有流言,說胡不竭是個著名的色鬼,在山路上偶遇雲儀,見雲儀美貌,便起了色心,要強行玷汙。雲儀堅貞不屈,堅決不從,極力反抗,這才遭了胡不竭的毒手。這種情況下胡家還氣勢洶洶以受害者的身份提這個要求提那個要求,塗府尹覺得他們實在不識趣。


    但胡家還不是最不識趣的,雲儀的母親杜氏鬧到順天府來了。


    杜氏聽到了雲儀的死訊,如睛天霹靂一般,「我的儀兒才剛剛及笄,花朵般的姑娘,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定是哄我的,我不信,我不信。」直到見了雲儀的屍體,她才號啕痛哭,哭得天昏地暗,聞者落淚,竟比雲大爺去世時哭得還要傷心。


    杜氏痛哭過後,要她的哥哥杜大人為雲儀討公道:「我的儀兒才嫁到宣王府不久便落了這麽個下場,宣王府要給我個說法才行。」


    杜大人本是指望著雲儀能在宣王府站穩腳跟,對他的仕途有些幫助的,哪會聽了杜氏的話去跟宣王府為難呢?皺眉道:「儀兒是在途中遇害的,和宣王府有何幹係?妹妹莫要胡亂攀扯。」


    武氏和杜大人是一樣的心思,垂淚道:「唉,這也是儀兒命苦,怪不著宣王府。妹妹你要想開些,莫要鑽牛角尖兒,你還有儒兒呢,以後守著儒兒過日子是正經。」


    杜大人和武氏都覺得事已至此,勸杜氏息事寧人,杜氏痛失愛女,如何肯就這麽算了?她滿腔悲憤,想要跟宣王府算帳,想要親手撕碎那些害雲儀的人,想要為雲儀大聲疾唿。可她連宣王府的大門也進不了,連宣王的麵也見不著,便鬧到順天府來了,要塗府尹早日查明案情,為她的寶貝女兒報仇雪恨。


    「又一個要報仇雪恨的。」塗府尹聽到杜氏的哭訴,頭都疼了。


    如果杜氏是由杜大人陪著前來的,塗府尹也會重視些,偏偏杜大人躲開了,杜氏是由她的兒子雲儒扶著的。塗府尹是個精明人,也是個勢利眼,見杜氏是個寡婦,無依無靠的,況且杜氏的女兒雲儀又隻是個侍妾,宣王府對雲儀並不看重,塗府尹哪有心思應酬杜氏這種無關緊要的閑人?打幾句官腔,便想把杜氏糊弄走。


    杜氏卻坐在地上撕起潑,要塗府尹查出兇手,替雲儀做主。


    塗府尹生氣,「糊塗!難道你這麽鬧上一鬧,案子便能查清楚了麽?這件案子情況複雜,不是你這婦道人家所能知道的,快迴家去吧,莫要撕潑胡鬧,丟你雲家的體麵。」


    「我女兒都沒命了,還要體麵做什麽?」杜氏捶地大哭。


    雲儒陪著杜氏掉眼淚,「塗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妹妹申冤啊!她分明是路遇強人,誓死不從,為全貞節,寧願一死,朝廷應該旌表她才是!」


    塗府尹大是不耐煩,心道:「朝廷旌表,你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說的可真容易。你卻不知道,若要朝廷旌表,必須證明雲儀是貞節烈婦,以死相拒,那豈不是說胡不竭便是要對她用強的人了?胡不竭雖可惡,他爹卻是地方大員,況且他人已死了,這個死後的罪名豈是好定的?什麽朝廷旌表,你純粹是在難為我。」


    他的一個幕僚給出主意,「東翁,這杜氏雖說是無知婦人,但她娘家哥哥是三司使杜大人,一個小叔子是定國公的女婿,一個小叔子卻要和燕王做親家了,也不好輕慢她。由得她在這裏鬧,東翁隻管忙正事,小弟勸勸她便是。」


    塗府尹怔了怔,「她是杜大人的妹妹,這個我知道,雲家老四是定國公的女婿,這個我也知道,但她哪個小叔子和燕王成親家了,我竟毫無所知。」


    那幕僚笑道:「東翁,眼下還不是呢,這杜氏有個隔了房的小叔子,便是翰林院的雲侍讀了。燕王的四王子對雲侍讀的女兒有意,這陣子一直在獻殷勤呢,東翁沒聽說過麽?」


    塗府尹這才明白了,「原來是這麽迴事。唉,我一天到晚的窮忙,沒留意這個。兄台見事明白,便請兄台代小弟費費心。」


    幕僚滿口答應,塗府尹向杜氏道:「太太放心,本府定會稟公執法,盡快將此案查明,給令愛一個交代的。」說了幾句場麵話,抽身離去。杜氏著急,「大人莫走,大人替我那可憐的女兒做主啊。」她想起身去追,卻被幕僚陪笑攔住了,「杜太太,大人還有無數公務等著處理,您是通情達理之人,請先迴家去,如何?一旦有消息,官府自然會知會您的。」


    杜氏自然不滿意這樣的結果,無奈塗府尹走了,這幕僚性子軟綿綿的,異常有耐心,總之不管杜氏如何哭鬧,幕僚就是陪笑臉、說空話,杜氏無奈,道:「那我便先迴去了。煩勞您催催塗大人,請他盡快破案。」


    幕僚心中竊喜,「總算能把這位太太打發走了。」正要陪笑說幾句客氣話將杜氏送走,胡家的人氣勢洶洶來討說法,態度強橫,進來便大聲吵吵,「我家公子身上的傷十分怪異,明明是被十幾柄飛刀刺中的!這京城裏擅長飛刀的就那麽幾個人,為什麽塗大人不把這些人找來,一一查問呢?快請塗大人出來,我們要問個清楚!」


    幕僚暗暗叫苦,「什麽叫這京城裏擅長飛刀的就那麽幾個人,是就那麽一個人好麽?除了於太尉府的高師父,京城裏沒人能同時用十幾把飛刀傷人的。可那高師父是於家的人,莫說塗大人了,便是再換個膽子大上十倍的,又如何敢上於家要人去?」


    杜氏本來要走的,但胡家的人一來,開口就要塗大人出來,杜氏精神一振,又不走了,「儒兒,咱們再見見塗大人,也聽聽塗大人是如何向別人交待的。」雲儒一切全聽杜氏的,自然從命,「是,娘。」扶著杜氏站在一旁。


    幕僚再三陪笑,胡家的人隻是不理會,「請塗大人出來!不光飛刀的事,還有幾柄刻著定字的刀呢,塗大人難道不知哪家的人刀上會刻著定字麽?為什麽不問個清楚?」


    杜氏聽到這話,心神大亂,叫道:「難道和定國公府有關麽?」她和程氏已是死敵,和定國公夫人也早已撕開臉,知道雲儀的死和定國公府有關,便想到程氏和定國公夫人有意毒害,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


    「原來這個定字便是定國公府。」胡家的人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聲音越發高了,「連這位太太一個婦道人家都曉得,為何塗大人竟不知道,不提審定國公府的人呢?」


    幕僚陪起笑臉,「塗大人是請教過定國公的,國公爺府裏根本沒有那些人啊。」


    「原來定國公說一聲沒有便萬事大吉了,塗大人都不會接著往下查的。」胡家的人冷笑。


    幕僚叫苦不迭。


    杜氏心痛雲儀慘死,素日又恨極了程氏和定國公夫人,這時便認定雲儀和死和她們有關了,痛哭道:「萬萬沒想到,我和程氏妯娌之間不睦罷了,她竟狼心狗肺,害我的女兒!」


    胡家的人聽了杜氏的話極是興奮,大聲道:「這位太太,咱們都是苦主,可千萬不要放過了定國公府啊。」


    幕僚頭暈目眩,「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位杜太太卻什麽也沒弄明白,便把妯娌叫嚷出來了。唉,隻怕這樣一來,胡家更是咄咄逼人,塗大人不得不把定國公府扯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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