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開心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


    她拿著迴信又仔細看了看。嗯,不錯,是他的筆跡,可是這封迴信有點太快了啊,往常從寄走信到接到迴信大概得有半個月,如果陸晟統兵出征的話一兩個月才迴信也不稀奇,這次隻有……五天還是六天?


    她寫給陸晟的或是爛漫溫馨的少女心願,或是一些不太緊急的事情,如果有真正的急事是不會想要遠在千裏之外的陸晟給她解決的。離得這麽遠,陸晟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啊。


    雲佩的事雖然聽著讓人同情,但是不算緊急。因為李加現在還守著孝,今年冬天才期滿,雲佩真嫁過去的話至少也到冬天了,還可以慢慢籌劃。


    其實雲傾並非事事都要依賴別人的柔弱女子,但不知怎地,她每每想到陸晟便不知不覺變成小鳥依人的雲傾了,覺得他是可以依靠的。有他在,什麽事都放心交給他。


    雲傾思量片刻,又寫了一封信放到小洞中。說是封信,其實隻有三個字:你在哪?


    把信放好,雲傾便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石橋大街現在隻住著雲三爺、何氏、雲仰、雲傾一家四口,所以便顯得很寬綽,每人均有自己的書房。這個書房是原本韓厚樸在石橋大街暫住時所用的,因為裏麵大多是醫藥類的書籍,所以雲家的人都用不著。但雲三爺和韓厚樸是異姓兄弟,這個書房卻也一直留著了,若是韓厚樸和冷氏一家人過來做客,或許會到這裏坐坐,其餘的時候便隻有雲傾會來了。


    雲三爺為此還打趣過雲傾,「阿稚經常去看醫書藥書,難不成是想做大夫麽?」雲傾得意,「嗯,以後家裏的侍女婆子若有個頭疼腦熱什麽的,不用請大夫了,先讓我給瞧瞧吧。」雲三爺便笑了,「真頑皮。」但這話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真有人生了病,沒膽子讓雲傾給醫治的。


    雲傾離開之後,負責打掃的一個年老聾啞婆婆便來清掃屋子。清理完畢後,從小洞中取出書信籠在袖中,顫顫巍魏的走了。


    杜氏差人送了些土儀到石橋大街,又邀請雲三爺、何氏一家人到錦繡裏團聚。雖然何氏想起杜氏當日的嘴臉便有些不滿,很不愛和她打交道,但畢竟都是雲家人,老死不相往來當然是做不到的,便揀了雲三爺休沐的那天,一家四口收拾整齊,同去了錦繡裏。


    到了錦繡裏,在大門前下了車,何氏由雲仰、雲傾兄妹二人扶著往裏走,但有些唏噓,「唉,錦繡裏現在門庭冷落啊。」現在的雲府冷冷清清的,哪裏有當年雲尚書在時的光景?


    雲仰心裏其實挺認同何氏的話,卻不便附合,微微笑了笑,道:「四叔雖然還是白身,五叔卻是禮部官員,也不算門庭冷落。」


    「哪有。娘,我瞧著這裏蠻好的,清清靜靜。」雲傾嬌嗔。


    何氏笑,「阿稚說的對,這裏很清靜,還是清靜好。」


    原本雲尚書、王夫人還在的時候正院自然是由王夫人居住的,後來他們迴了老家,正院便空下來了。聽說程氏曾經想搬進去,但一來家裏其餘的人都不同意,二來雲湍被罷了官,一直是白身,沒臉惹事生非,所以程氏最終沒能得償所願。正院一直還是空著的。今天雲三爺一家人迴來,錦繡裏也不知是誰做主,卻將正院的門打開了,雲家五房人又在這裏聚齊了。


    物事人非。原來的錦繡裏隻有二太太李氏是寡婦,現在大太太杜氏也守了寡。雖然隻少了雲大爺一個,卻淒涼了許多,怎麽著也沒有歡喜的意味了。


    「三弟,三弟妹,這可是多年沒見了。」雲三爺、何氏等人才進門,便聽到了一個略顯蒼老的女子聲音。


    是杜氏。杜氏老了,發福了,臉頰有些鬆馳,雙下巴,不復是從前那位長袖善舞、管家理事的大太太,一雙眼睛還很漂亮,目光卻銳利尖刻,落在人臉上的時候讓人很不舒服,說不出的難受。


    雲傾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上上下下打量著杜氏。


    直到今日,雲傾還清清楚楚記得前世杜氏在這個年齡時的模樣。前世的杜氏雖然同樣是人到中年,卻不過是略微有些發福而已,麵如滿月,溫雅斯文,看上去真是位養尊處優、心地善良的貴夫人呢。現在的杜氏是經歷了風霜的,雖然她的臉上沒有寫字,但隻要看到她的這張臉,任是誰也便明白了:她這些年過的很不順心,過的很不好。


    雲傾當然是更喜歡這一世杜氏的模樣了。


    杜氏過的不好就對了。她這樣的人若是左右逢源春風得意,豈不是老天爺沒長眼。


    「大嫂,多年不見。」雲三爺、何氏向杜氏見禮。


    杜氏一把握起何氏的手,語氣尖酸的道:「三弟妹,這些年沒見,你非但不顯老,還更年輕了呢。」何氏也不知杜氏為什麽手勁一下子變得這麽大了,手被她握得生疼,用力想掙開她,「我一般也是老了。大嫂沒細看罷了。」


    雲三爺和何氏是恩愛夫妻,何氏在用力掙紮,他如何看不到?卻因著杜氏是大嫂,他做小叔的總不便跟杜氏動手動腳,臉登時漲得通紅,惱怒的道:「大嫂,請你和氣些!」


    杜氏冷笑,「我見了三弟妹便高興,便想和她多親熱親熱,有什麽不好麽?我又哪裏不和氣了?」


    雲傾在旁看到何氏白膩的手顏色都變紅了,眼神一冷,立即伸出手在杜氏手背狠命劃過。她右手小拇指留著長指甲,長指甲狠命劃過手背,杜氏疼的一咧嘴,眼冒淚花,手上當然就鬆了,何氏趁機掙開了她。


    杜氏目光陰沉的盯著雲傾,見雲傾生的雲髻峨峨,修眉聯娟,豐神秀美,華容婀娜,實在是她生平從沒見過的絕色少女,又妒又恨,酸溜溜的道:「喲,這不是六丫頭麽?六丫頭出落成大姑娘了啊,瞧瞧這張吹彈得破的小臉蛋,瞧瞧這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可真是個小美人兒呢。」手驀然伸出,看樣子又想和雲傾「親熱親熱」。


    雲傾笑吟吟轉轉右手上的一枚玫瑰花形的戒指,杜氏才握到她的手便尖叫一聲,「你……你手上是什麽……」抬起手,手上流下兩行細細的鮮血。雲傾舉起右手,忍笑道:「對不住,大伯母,我手上這戒指是玫瑰花形狀的,上麵有刺,大概你是被刺到了吧?」


    一直冷眼旁觀鐵雲儒和雲儀大驚,「娘,您怎麽了?」忙上前替杜氏看視,見杜氏手上流血,心疼不已,雲儀一迭聲的命丫頭拿止血膏藥、拿紗布,雲儒卻氣憤難耐,粗聲喝問雲傾,「你如何敢暗中使鬼,傷了我母親?」


    雲三爺擋在雲傾麵前,沉下臉,「誰暗中使鬼了?儒兒你莫要胡說,我家阿稚不是這樣的人。」


    何氏和雲三爺並肩站著,臉罩寒霜,「大嫂,你和儒兒在鄉間一呆就是六年,這六年裏你們母子二人長進都不小啊。大嫂的本事我就不說了,儒兒一張口便往妹妹身上潑髒水,真有出息!」


    雲儒雖已是二十歲的人了,卻沒什麽涵養度量,這時額頭青筋直跳,擼袖子便想跟雲傾動手,「六丫頭你過來!我要替我娘報仇!」雲仰看不慣他這張狂樣子,道:「我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有什麽沖我來。想打架是不是?走吧,出去打。」


    李氏、方氏等見杜氏手流血,都忙過來慰問。唯有程氏似笑非笑坐在一邊,紋絲不動。


    連麵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看來杜氏和程氏的關係是越來越差了。


    雲儀一邊命丫頭拿過止血膏藥、紗布等替杜氏止血裹傷,一邊柔聲勸著雲儒、雲爺,「大哥,四哥,自家兄弟這又何必呢?不過是場小誤會罷了,自家人,說開了便好,打打鬧鬧像什麽樣子?白讓人看笑話不成?」一幅通情達理的大家閨秀作派,好像就她最懂事、最知禮、最知道容讓似的。


    雲儒要打架本來就隻是氣話,沒有真動手的膽子。雲三爺、何氏雖生氣,卻也不願讓雲仰和雲儒打架,把他們兩個人喝住了。


    雲仰瞪了雲儒一眼,沉聲道:「以後再敢對我妹妹無禮,休怪我不客氣!」


    雲儒心裏突突跳,卻還嘴硬,道:「你妹妹再敢欺負我娘,我不會放過她!」


    雲傾一手挽著雲仰的胳膊,一手露出手上的戒指,道:「我哪裏敢欺負大伯母?我手上這個戒指好看歸好看,卻是有刺的,所以別人不能隨意握我的手……」


    雲儒大聲嚷嚷,「那你提前告訴我娘啊!」


    雲傾一笑,「我有機會說麽?大伯母一見了麵不由分說便握過來了,她給我說話的餘地了麽?」


    雲儒語塞。


    杜氏用了止血膏藥,手上不流血了,傷口卻還疼,怒氣沖沖的瞪著雲傾。雲儀輕輕嘆氣,幽怨的看了看雲傾,小聲勸杜氏,「娘,咱們迴京城做什麽來的?大哥該娶媳婦了,我也該……唉,大哥若娶位世家千金,雲家門風哪行?若是錦繡裏吵吵鬧鬧的,誰家捨得把嬌滴滴的女兒嫁過來?」杜氏雖是心中有氣,也不由自主的點頭,「還是儀兒有遠見。」


    杜氏板著臉道:「三弟,三弟妹,不是我說你們,六丫頭也真是該好好管管了。都已經是大姑娘了,還由著她任性胡鬧,以後出了門子也是給雲家丟臉……」


    以杜氏的意思,就是這件事她不想再追究,但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她是長輩,也是苦主,裝模作樣的訓斥雲傾幾句,雲三爺、何氏理虧不說話,讓她找迴點顏麵,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誰知雲三爺跟何氏聽了她這話都翻了臉,「我閨女安靜嫻雅,誰敢胡亂汙衊她?」何氏更是冷冷的道:「想對侄女動手的大伯母,想對妹妹動手的哥哥,這樣的人才給雲家丟臉呢。大嫂你說對不對?」


    杜氏臉漲得紫紅,她本來就顯老,現在更是又老又醜,難看之極。


    雲儒一蹦三尺高想跟雲三爺吵架,卻被雲儀硬拉住了,「大哥,你迴京城做什麽來的?若胡鬧,幹脆送你迴老家去吧,你在老家娶個鄉紳之女,以後耕讀傳家,過田園生活……」雲儒打了個激靈,「我不迴老家,我不娶村姑。」雲儀冷靜的道:「那你便把脾氣收一收。」雲儒雖不服氣,卻也不敢再鬧,偃旗息鼓了。


    杜氏和雲儒不再鬧騰,雲三爺和何氏卻惱了,「大嫂讓人請我們過來的,來了又給人臉麵看,這是何苦!」雲三爺拉了雲仰,何氏拉了雲傾,拂袖而去。


    「別走啊。三叔,三嬸,四哥,六妹妹,有話好好話……」雲儀看到雲傾一家人走了,慌了神,忙起身去追。


    杜氏也有些後悔,心道:「唉,我費了多少力氣,跟娘家哥嫂說了多少好話,才哄得他們自老家把我們娘仨接到京城。便是有娘家哥嫂提攜,雲家若是亂成一鍋粥,名聲壞了,儒兒哪能娶著好媳婦?儀兒哪能嫁給王公貴族?」


    心裏雖後悔了,嘴上還不肯服軟,衝著雲傾等人的背影喊道:「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看著大爺不在了,便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這件事若傳揚出去,人人戳你們的脊梁骨!」


    程氏悠閑自得,坐山觀虎鬥,李氏和方氏、雲佩卻趕忙追出來,苦勸何氏、雲傾,「都是一家人,這又何必呢?大太太她是和善人,不過六年不在京城,脾氣稟性都生疏了,一家人倒說了兩家話了。」


    何氏也知道這樣走了不好,便半推半就的和李氏、方氏、雲佩一起去了二房。


    雲佩又瘦了些,她正想好好和雲佩說說話呢。


    雲三爺則被雲湍、雲五爺好勸歹勸,拉到書房下棋去了。雲仰自然陪著他一起去了。


    李氏、方氏、雲佩把雲傾母女勸到二房坐下,勸了許多好話,何氏喝了兩口熱茶,氣也消了些,訴苦道:「不是我小氣。二嫂,五弟妹,大嫂對我不管怎樣都行,我做弟媳婦的無話可說。她方才那麽說我家阿稚,你們說能忍不能忍?」李氏、方氏唯唯,隻陪笑相勸,卻不去分辯誰對誰錯。


    雲佩聽到何氏的話卻心有所感,淚光盈盈,「三嬸對阿稚真好,大伯母說了阿稚的壞話,三嬸便要發作了。若換了我娘……唉,我娘肯定忍了。不光她忍了,還要勸我一起忍……在娘家忍,將來出閣一定也是讓我忍,我這輩子難道從小忍到大,從小苦到老麽?」


    雲傾拉拉雲佩的衣襟,雲佩會意,兩人一起悄悄走出來。


    「大姐姐,你又瘦了。」雲傾不禁娥眉輕蹙,「你再瘦下去便成紙片人了,知道麽?」


    「我沒事。」雲佩勉強笑了笑。


    她笑得不僅勉強,還很苦澀,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雲傾越發眉頭緊皺。


    看著這樣的雲佩,就好像眼睜睜看著一朵鮮花慢慢枯萎,太殘忍了。


    雲傾真是想不通,李氏到底是如何狠下心這麽對自己親生女兒的。


    「大姐姐,你若不想嫁過去,便設法退婚啊。」雲傾拉雲佩在椅子上坐了,執手低語。


    雲佩眼神亮了亮,卻很快又暗淡下去,「不,我娘不會同意的。我娘說若是退婚,雲家和李家一起丟臉,而且訂了婚我就是李家的人了,若是退婚,名聲不好,還能再找什麽樣的人家?」見雲傾一臉同情的看著她,鼻子一酸,道:「我娘獨生我一個,豈會不疼愛我?她也是為我著想的,抱著我哭過好多迴,直後悔當初不應許下這門婚事。我娘還說,世上若有賣後悔藥的,花多少銀子她都肯買……」


    「世上哪有賣後悔藥的。」雲傾淡淡一笑,「對了,大姐姐,我拿你的八字請一位大師給推算過了,大師說你這門婚事不會成,還說你最後會有門很好的婚事呢。」


    「真的麽?」雲佩原本暗淡的臉龐煥發出了光彩。


    「真的。」雲傾鼓勵的看著她,「這位可真的是大師,很準的!大姐姐,我瞧你這門婚事定會中途生變,成不了。」


    「李家不會肯退親的……」雲佩又驚又喜,卻又不敢相信,喃喃道。


    其實李加對於雲佩並不滿意,覺得她是沒父親的孤女,娶了她也沒有得力嶽家相助,不上算。但李家可不是什麽高門大戶,能娶著雲佩這位尚書的孫女也算是高攀了。李加不知足,李加的母親可不傻,明明知道自家兒子不成器,就是死咬著和雲家的婚事不放。


    「那位大師還說了,你不光會和李家退親,而且你的名聲一點也不會受到損害。你會好好的。」雲傾救人救到西,索性把謊話說得更加動聽。


    雲佩漸漸信了,激動得身子發抖,流下激動又幸福的淚水。


    「好妹妹,謝謝你!」她握緊雲傾的手。


    雲傾嫣然一笑,「自家姐妹,客氣什麽。」


    雲佩滿懷感激的謝了又謝,忽地想起一件事,「咦,大伯母握了你的手會流血,我為什麽不會?」雲傾便演示給她看,「若轉一轉,花心裏的刺便立起來了,自然紮人。再轉轉便迴去了,便是枚尋常戒指。」雲佩大開眼界。


    提到杜氏,雲佩想到一件事,瞧瞧四下無人,便小聲告訴了雲傾,「前天我聽到大伯母和四嬸嬸吵架來著。」


    雲傾笑,「嫡親妯娌吵架,想必定是精彩紛呈引人入勝了。」


    雲佩也抿嘴笑,「大伯母這次迴來,是她娘家哥嫂的功勞。她娘家哥哥升了三司使,你知道吧?大伯母和四嬸嬸吵架,互相揭短,大伯母說她娘家哥嫂待她如何體貼,如何好。四嬸嬸便反唇相譏,說她娘家哥哥隻不過是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不擇手段,之所以會把她們母子三人接來,不過是因為杜家想向上鑽營,和貴人聯姻,卻沒有適齡的女孩兒,萬般無奈才想到雲儀身上了……」


    「如此。」雲傾微笑,星眸中譏諷笑意一閃而過。


    敢情雲儀隻不過是杜家的工具和棋子麽?也對,前世杜氏將夫家侄女視為棋子,肆意玩弄,現在風水輪流轉,同樣的命運落到雲儀身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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