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斷了。


    雲傾一時之間,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前世雲三爺代替雲湍可是丟了一條性命啊,為什麽雲湍僅僅斷了腿?


    雲傾很替自己的父親不平、不值。


    廳裏一下子亂起來了,有哭喊有尖叫,雲傾一眼瞥見小阿碧驚訝又茫然的小臉,忙過去吃力的抱起她交給周氏,「舅母,你帶表姐和表妹先出去,這裏太亂了,莫嚇到小阿碧。」周氏忙道:「好孩子!你想的很周到!」何氏也由驚愕中醒來,「弟妹,你帶孩子們先出去吧,這裏太亂了。阿稚,你和舅母一起。」又溫柔扶起殷氏,「對不住,這裏太忙亂了,不是待客的道理。母親,讓阿稚陪您出去坐坐好麽?」殷氏見王夫人和程氏都暈了,雲家的人亂了套,自己在這兒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的,倒也滿意何氏的安排,「我也幫不上忙,就不添亂了,出去坐坐也好。」


    雲傾倒是蠻想欣賞一下程氏痛徹心脾的模樣,但何氏即這麽說了,她不便違拗,便答應了。周氏抱著小阿碧,雲傾、何青黛、何青未扶著殷氏跟在她身後,一起小心翼翼的繞過眾人,出了廳門。雲傾對錦繡裏雲府的地形自然是熟悉的,帶周氏和何家三姐妹到一個涼亭中坐下歇息,命令自喜,「想辦法到老爺書房看看,如果得便,把三爺和舅爺都請過來,還有我哥哥。」自喜清脆響亮的答應,「是,姑娘,我一準兒有法子到老爺書房!我個子這麽小,要是明著進不去,我想法子溜進去。」答應完,一溜煙兒跑了。


    殷氏嘆氣道:「唉,飛來橫禍啊。」


    周氏也嘆息,「是啊,好端端的,這是從何說起?」


    自喜果然不辱使命,過了沒多久,雲三爺、何方洲腳步匆匆的過來了,雲仰一溜小跑跟在後麵。見了麵,雲三爺麵有愁容的道:「嶽母,弟妹,對不住,家裏有事驚擾親戚了。」何方洲道:「雲四哥傷的不輕。雲家叔父、大哥正急著替他延醫診治,咱們在這裏也幫不上忙,先迴家去,改天再來探望。」殷氏和周氏點頭,「極應該的。」


    何方洲從周氏懷裏接過小阿碧,一家人由丫頭帶路,先行迴去了。


    雲傾拉著雲三爺的衣袖,把他拉到一邊,委屈的告訴他,「爹爹,方才四叔的消息還沒傳迴來時,四嬸嬸諷刺我娘和我來著。」雲三爺心裏正亂,聽到雲傾的話不由的一呆,「什麽?」雲傾氣哼哼把程氏的話說了,「……爹爹,不是我小氣,也不是我咒四叔,可真的是四嬸嬸話音未落,報信兒的丫頭就跑進來了啊。爹爹,我覺得做人還是厚道些比較好,省的現世現報,你說對不對?」雲三爺嘆氣,「你四嬸嬸是婦道人家,見識難免淺了些……」雲傾板起小臉,「爹爹,你這話我可不愛聽。我娘和我都是女子,難道我們見識就一定淺薄麽?」


    雲三爺驚訝,「阿稚,爹爹可沒說你娘見識淺薄,也沒說你……唉,爹爹就是隨口那麽一說……」雲傾認真的道:「我知道爹爹的意思了。爹爹,叔祖父有沒有讓你找韓伯伯來替四叔看腿?」雲三爺皺眉道:「你韓伯伯今天帶京墨和菘藍到西山探訪一位老友,我不知道那位老友家在哪,這會兒卻是找不到你韓伯伯。你大伯父有相熟的大夫,已命人去請了。」雲傾心中一鬆,道:「嗯,大伯父相熟的大夫必是好的。爹爹,怎麽我方才不知在哪裏聽了一耳朵,說四叔的腿傷似乎和胡家有關?」雲三爺忙拉過雲傾小聲問她,「乖女兒,你聽誰說的?」雲傾歪頭想了想,眼神茫然,「想不起來了……」雲三爺沉思片刻,摸摸雲傾的小腦袋,溫聲道:「爹爹知道了。阿稚,這裏亂糟糟的,讓你哥哥帶你先迴家,好麽?」


    雲傾細聲細氣的道:「爹爹,我怕。」雲三爺唬了一跳,「阿稚怎麽了?」雲傾緊緊拉著他的手,抽抽噎噎的道:「爹爹差一點就替了四叔啊,如果去的是爹爹,現在……」她想到前世自己一家人的遭遇,眼淚巴搭巴搭的掉了下來。


    雲三爺心疼的輕輕拍著她,心中也是後怕,「如果我替了四弟,現在被抬迴來的或許便是我了……又或許乘船出海,風高浪急,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他正要柔聲安慰雲傾幾句,卻見何氏臉上帶著怒氣,步子比平時快得多,片刻間已到了眼前。


    「芳卿,怎麽了?」雲三爺見何氏臉色不對,心裏打了個突突。


    何氏忍耐的咬著嘴唇,眼圈不知不覺紅了,「幸虧方才我讓母親和弟妹、幾個孩子先走了,要不然,叔母和四弟妹醒過來之後的話若是讓我娘家人聽到了,我……我……」雲三爺忙扶住她,「叔母和四弟妹說什麽了?」口中這麽問,心裏卻隱隱已經明白了。


    雲傾冷笑,「那還用問麽?定是抱怨爹爹不肯替四叔,所以四叔才會受傷斷腿,對不對?」何氏再也忍不住,抓住雲三爺的手,淚水奪眶而出,「雲湍是條性命,你難道不是?你是天生應該替人送死的不成?我本來好心好意的勸她們,倒惹得她們排暄我一場!」雲三爺握緊妻子的手,氣得渾身發抖。


    他一直以為他的妻子在錦繡裏住的很舒服,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待他的妻子很好……


    何氏自幼喪母,但在娘家極其嬌養,繼母從來不敢給她氣受,難道嫁了他,在毫無過失的情況下,反要被叔母、妯娌諷刺挖苦麽?


    雲仰和雲傾兄妹二人自是心疼母親的,一齊安慰何氏,「不明事理的女人胡說八道,咱們不和她一般見識。」


    他們一家人是在一個涼亭裏的,身邊隻有幾個心腹丫頭。


    一個人影從涼亭上飄然而下。


    自喜一眼瞥見,瞪大了眼睛。


    雲傾瞅著自喜神色不對,忙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


    一名俊美無儔的少年含笑看著她,不是阿晟,卻是哪個?


    「你怎麽來了?」雲傾欣喜的跑了過去。


    阿晟微笑,「我來幫忙。」


    按理說阿晟在錦繡裏出現是挺奇怪的一件事情,但雲傾見了他卻莫名心安,咧開小嘴,笑的很開心。


    「你怎麽幫忙呀?」雲傾甜甜問道。


    雲三爺、何氏、雲仰也看到了阿晟。


    阿晟微微笑著,姿容如玉,「我想帶令尊悄悄過去,聽聽雲尚書的話。」


    「這樣啊。」雲傾笑靨如花。


    這樣安排蠻好的,讓雲三爺認清楚雲尚書的真麵目,他就不會對他的叔父那麽癡心、那麽信任了……


    何氏和雲仰雖不明白阿晟是怎麽到了這裏的,卻很支持,「去聽聽也好。」


    雲三爺內心之中在掙紮,「好像我信不過叔父似的……」阿晟微笑道:「我輕身功夫不錯,想施展一下,您願意看看麽?」雲三爺猶豫片刻,道:「也好。」何氏、雲仰、雲傾一直凝神靜聽,見雲三爺終於同意了,心裏都長長鬆了一口氣。


    阿晟拉起雲三爺,沿一條小路走了。


    雲傾跑到涼亭邊,看著阿晟漸漸遠去的挺拔俊秀身影,心裏是滿滿的感動。


    阿晟為她想的太周到了啊。


    「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何氏納悶,「絕不會是什麽藥童。」


    雲仰舉目遠眺,「咱們頭迴在石橋大街見到他的時候,是韓四哥帶人來搜查,對不對?那次有順天府的人,有五城兵馬司的人,至少得有幾十號人出動,應該就是為了阿晟。阿晟的來歷,大概不簡單。」


    雲傾雙手托腮望著遠方,心中一片迷惘。


    阿晟竟似比雲三爺還熟悉錦繡裏雲府的路,帶著他七繞八繞,繞到了雲尚書的書房後頭。


    透過小窗,雲三爺能看到屋裏的情形,也能聽到雲尚書的說話聲。


    屋裏隻有雲尚書和雲大爺兩個人。


    雲尚書在屋裏踱來踱去,「依你說,是胡家下的手?」雲大爺垂手侍立,神態恭謹,「兒子也是猜的。四弟這迴是在風月場所和人爭風吃醋所以受的傷,而且是和一名年方九歲的女童有關。兒子知道四弟向來是沒有這個嗜好的,必是有人栽髒陷害,除了胡家還會有誰?必是胡家因為胡不竭喜好童子童女的癖好泄露,丟了胡家的人,所以氣不過,也要在四弟身上報復一迴,好讓四弟也丟丟人。」雲尚書沉默許久,方淡淡的道:「這哪裏隻是讓你四弟丟丟人?你四弟是在出使高麗的途中發生這件事的,於仕途大大有妨礙,且名聲大損。」他聲音雖淡淡的,語氣中卻透著森然之意,雲大爺不禁低下頭,心中惴惴。過了片刻,雲尚書微哂,「豈止你四弟名聲有損,整個雲家都跟著臉上無光了。唉,我本來打算明年清明迴老家祭祖,如此一來,我拿什麽臉迴去?」雲大爺摒聲斂氣,一句話不敢說。


    屋裏有許久的沉默。


    雲三爺雖然人在屋外,也跟著緊張,唿吸都沉重起來了。


    雲大爺小心翼翼的開了口,「爹,難道就沒有補救的辦法了麽?」雲尚書哼了一聲,「還能有什麽辦法?雲家子弟丟掉的人,再由雲家子弟撿迴來。雲湍出使不利,再有雲家子弟接上,完成雲湍未完成的使命,也便補救過來了。」雲大爺忐忑不安,「爹,您說的這個人選……不會是我吧?出使高麗可是前年有人送命啊,四弟又是這樣,兒子總覺得好像不大吉利的……」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雲尚書派出去,頭皮發麻。


    出使高麗本來就是個苦差,又有這幾件禍事橫在前麵,他是真沒這個膽子,不敢去。


    雲尚書道:「雲家又不是真沒人了,怎會讓你這長子冒險?」


    雲大爺聲音中滿是驚喜之意,「您的意思是……?」


    雲三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忽然很害怕,害怕他的叔父下一刻會說出他的名字。但是,怕什麽來什麽,雲尚書溫雅的聲音還是傳到了他耳中,「不是還有三郎麽?」


    雲三爺耳朵嗡嗡的,心好像一瞬間被人掏空了似的,木木的,連疼痛的感覺也沒有。


    危險,不吉利,這些雲尚書都清清楚楚,但雲尚書還是要他出使高麗,因為雲湍丟人了,沒完成使命,所以他要接替雲湍,為雲尚書挽迴顏麵……雲尚書有大兒子,但是長子不能冒險,他可以……


    雲大爺傻嗬嗬的、有些悽慘的笑了笑。


    他從來沒有深想過,不知道他在他叔父心目當中,竟是這樣的地位……


    「三郎會答應麽?」雲大爺的聲音飄飄忽忽傳過來。


    雲三爺木木的轉過了身。


    他不知道雲尚書會怎麽迴答,他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他步子有些飄浮,阿晟上前一步扶住他,低聲道:「雲伯伯,您慢著點兒。」


    雲三爺有些茫然的轉過頭,「阿晟,你為什麽帶我來聽這些?」


    他覺得渾身沒有力氣,很疲憊,「我寧願沒有聽到,我寧願從來沒有聽到。」


    阿晟扶著他在一塊青石上坐下,聲音很低,卻又很清晰,「因為,我大概快要被我爹認迴去了。在我走之前,我想為雲伯伯做些事。」


    我想讓你認清楚雲尚書的真麵目,不要被他騙了。


    你不能被人騙,傾兒還小,需要你來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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