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盧夫人,王夫人皺起眉頭,責備何氏,「你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說話行事卻半分也不老到。盧夫人是長輩,像你方才那麽說話,豈不是令她難堪麽?」


    雖然神色還算溫和,並沒有疾言厲色,到底也是在訓斥何氏了。


    雲傾心裏小火苗蹭蹭蹭往上竄,便要過去質問王夫人。


    何氏穩穩拉著她的小手,不許她跑開,柔聲對王夫人道:「嬸嬸教訓的是。嬸嬸,我都已經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這麽不懂事,讓嬸嬸操心,真是慚愧。我這便去和三爺商量,我們搬去石橋大街獨門獨戶居住,不敢再讓嬸嬸費心了。」


    王夫人臉色大變,「這又何必!一家人好好的住著,搬什麽家!」


    她溫言撫慰何氏,再也不敢說什麽教訓的話了,「石橋大待那棟房子是你過世的公公留給你們的,你和三郎有意搬過去居住,我如何不知?可也要替你們的叔叔著想一二,他辛辛苦苦把三郎撫養長大,待三郎和親生兒子是一樣的,真正是視若己出。你們忽然間搬走了,他已是年老之人,如何受得了?」


    雲傾把這一幕看在眼裏,頗覺有趣。


    原來王夫人很怕雲三爺、何氏搬走。


    原來過世的祖父在石橋大街留有一棟房子。


    石橋大街那一帶在京城屬繁華地帶,房價高昂,父母在石橋大街有棟房子,前世她在雲家長到十四五歲,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前世她可是一直以為父母過世之後她和哥哥便沒有家業了,全靠著雲大爺、杜氏等人在養活。可憐她那時每花一文錢都要精打細算,並且時常覺得自己拖累了杜氏,內心之中萬分抱歉呢。


    嗬嗬。


    何氏也沒多坐,藉口雲傾要迴去休養,很快告辭。王夫人讓大丫頭圓杏、圓李把她們母女二人一直送出院門。


    杜氏從屏風後閃了出來,神色和平時一樣恭恭敬敬的,眼眸中卻焦急之色盡顯,「母親,原以為三弟妹定是擋不住盧夫人,會把畫拿出來,到時咱們也可趁機弄出一幅,解解燃眉之急。誰知三弟妹看著老實,卻這般狡獪……」王夫人疲憊的倚在靠背上,微微咪起眼睛,「單指著三房哪裏能行?該置辦的古董玩器還要置辦,還有你說的那個繡件,也讓那姓胡的女子盡快去繡,不許大意。」杜氏目光閃爍,咬咬牙,低聲道:「是,母親。」


    想到自己要留下胡氏,說不定以後雲大爺身邊又多了個美人,還是個有相貌有心計的美人,杜氏真是難受極了。


    「母親,繡作若想出色,須得通曉書畫……」杜氏陪笑說道。


    她還是不死心,想把胡女推到三房。


    王夫人擺擺手,厭倦的道:「你書畫便好,多費心吧。」


    杜氏的意思她如何不知?可是以方才的情形,她命令得動何氏麽?


    杜氏無可奈何,隻得苦著臉低聲答應,「是,媳婦知道了。」


    這時候的杜氏,心裏真是比黃蓮還苦,苦不堪言。


    杜氏雖然氣苦,也不敢忘了正事,低聲迴道:「方才大姐差人來送了個口信兒。」王夫人聽了這話,立時眼開了眼睛,微笑道:「灩兒說什麽?」杜氏所說的大姐便是王氏的親生女兒雲灩了。雲灩嫁給了盛大學士的獨子盛謙,生下兒子盛宣英、盛宣茂、盛宣榮和女兒盛宣薇。因盛家向來是單傳,人丁有限,雲灩生下三子一女後便成了盛家的功臣,公婆丈夫都容讓她三分,王夫人本就寵愛她,見盛家器重,也便變本加厲了,聽到雲灩有口信兒,十分關心。


    「大姐也在為太後壽禮的事發愁,她和盧夫人怕是想到一處去了……」杜氏小心翼翼的說道。


    王夫人臉上笑意漸漸斂去,微微皺眉,「這事有些難辦。」


    自打於太後喜歡前朝逸士畫作這風聲傳出去,畫便難買了。不是價錢的問題。


    杜氏仔細想了想,終是對何氏不服氣,給王夫人出著主意,「這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隻要父親肯開口,要幾幅畫有什麽難的。」王夫人嘆了口氣,「這你卻不知道了。老爺對三郎這侄子是真心疼愛的,跟對自己親生兒子沒有兩樣。他隻管疼三郎,卻什麽也不貪圖,讓他沖侄兒開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杜氏勸道:「媳婦年輕,沒見識,有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母親,您在雲家勞苦功高,父親對母親何等敬重,您委婉向父親提一提,成便成,不成也便罷了。夫妻之間,有什麽話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王夫人被她說的有幾分鬆動,「再說吧。」


    杜氏心中暗喜。


    雲三爺是雲尚書撫養長大的,對叔叔感情深厚,若是雲尚書肯開這個口,就是要雲三爺把他所有的畫都拿出來,想必雲三爺也沒話說。


    杜氏今天在何氏麵前碰了釘子,生何氏的氣,連帶的對整個三房都懷恨在心,想到三房要大出血,心中大為爽快。


    「何氏,你乖乖的將私房都交出來吧,到時候我看你得心疼成什麽鬼樣兒!」杜氏幸災樂禍的想著心事,樂開了花。


    何氏和雲傾走在路上,忽地打了個噴嚏。


    「誰在惦記我呢。」她納悶。


    雲傾揮舞著小胳膊,努力扇走何氏跟前的晦氣似的,「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何氏和晴霞、自喜等人都被她逗的直笑。


    前方來了三個人,兩個丫頭,一個背著琴,一個提著書籃,走在中間的是位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鵝蛋臉,溫婉清秀,湖藍色的衫子襯得她更是溫柔似水。


    「遇著你大姐姐了。」何氏笑道。


    這位少女便是雲家大姑娘了,名叫雲佩。


    雲佩也看到何氏和雲傾,忙過來見禮,「三嬸嬸,六妹妹。」


    她十二三歲的年紀,生的很好,衣著簡樸,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秀麗雅致。


    雲傾看著這樣的雲佩,鼻子酸酸的,心裏很帶替她難過。


    雲佩的父親雲二爺庶出,又青年早亡,母親李氏出身平常,膝下又隻有她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在雲家她們母女二人總是被忽視的,雲佩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見人就陪笑臉。她性情雖然懦弱了些,卻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前世雲傾父母雙亡,地位一落千丈,連雲佳雲俏都敢明著欺負她了。雲傾傷心難過,自憐身世,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泣,恰巧雲佩路過,循著哭聲找過來,看雲傾悽慘可憐,把她抱在懷裏好好疼愛憐惜了一番。


    那溫柔的一抱,給了小雲傾多少溫暖,多少希望。


    因為那溫柔的一抱,雲傾永遠記得她的好。


    前世雲佩淪為杜氏手中攀附高門的工具,杜氏見長大後的雲佩很有幾分姿色,便著意培養她,特地請名師教導,雲佩成了琴棋書畫皆通的才女。到雲佩及笄之後,杜氏頻頻帶著她出入各富室名門,雲佩被名將高遠看上,禮聘迴府。杜氏對雲佩的這番苦心沒有白費,高遠娶了雲佩之後,大力支持雲大爺,助他成為樞密副使,雲大爺達到仕途的頂峰。


    高遠這個所謂的名將性情暴虐,雲佩嫁給他不足一年,便日漸消瘦,青年早逝。


    在雲佩之前高遠已娶過兩迴妻子,哪任妻子能活得長?


    這樣的一個高遠,居然「雅好音律」,每一任妻子都擅長撫琴。而杜氏也不知是明確看中了高遠,還是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從一開始就要雲佩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一樣也不許拉下。


    「阿佩,你學琴去麽?」何氏溫和的問著雲佩。


    雲佩溫柔點頭,精巧的臉蛋上有喜悅之意,「是,大伯母替我請了琴師,我才和琴師上完課。今天也是難得,琴師誇我來著,說我悟性高,學的快。」


    天氣熱,雲傾卻是背上發涼。


    可憐的雲佩,她隻知道勤學苦練討好杜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一步一步被推向無底深淵……


    眼神無意中落到雲佩腰間小巧精緻的手繡香囊上,雲傾心中一動。


    高遠最後是被陸晟打敗俘獲的,但被陸晟的二哥陸復硬搶功勞把高遠帶走,陸復這個人打仗不行,整人有一套,百般折磨高遠,其中一個方法就是讓高遠聞辟芷香囊。


    高遠受不了辟芷的味道,每每聞到這個味道便會發狂。


    辟芷,辟芷……雲傾精神一振,有了。


    她知道何氏是喜歡辟芷香味的,忙湊到何氏身邊,伸出小鼻子使勁嗅了嗅。


    「小狗兒麽?」何氏見她這樣,不禁一笑。


    雲佩也笑微微。


    雲傾嗅過之後,露出愉悅的笑容。好啊好啊,這正是辟芷香囊!


    她不由分說摘下何氏的香囊,遞給了雲佩。


    何氏和雲佩雖有些莫名其妙,但因為雲傾還生著病,這又是一件小事,都沒計較,雲佩好脾氣的接過來,道了謝,立即佩在腰間。


    「娘,每個月都給大姐姐送辟芷香囊。」雲傾要求。


    「好。」何氏答應得痛快。


    「每個月都要給大姐姐送錢,她錢不夠用。」雲傾一臉認真。


    何氏大為感動,「我家阿稚想得可真周到!放心放心,娘一定每個月給你大姐姐送錢,絕對不會忘記的。」


    雲傾開心的笑了。


    以雲佩的為人和小心翼翼,何氏每月送去的錢她會節省著花,每月送去的辟芷香囊她為表示感謝和重視一定會戴。


    這輩子,雲佩再不會落到高遠那惡魔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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