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五味茶樓果然與白天的五味茶樓完全不同,滿街都是零落蕭瑟的味道,唯有潘湖畔的這座臨湖茶樓燈火輝煌,處於動亂年間的茶樓,已然成了那些裝模作樣的氏族大家的消遣聖地。


    茶樓座無虛席,客人們興致勃勃的飲茶聊天,煮茶的姑娘在堂前不停的煮茶,茶小二來迴沏茶的身影如織,還有一個穿著緋色衣裙的女子,半張臉蒙著麵紗,正在用一根很長的竹竿給每一個燈籠添加燈油。


    宣紙燈罩薄如蟬翼,裏麵是白色油燭,火光明亮,色調暖黃,照得茶樓裏的紅漆樓梯和烏木窗柩,整體顯得紅裏透黑,黑中帶紅,甚是典雅。


    耳邊聽到很多高談闊論的聲音,除了少數一些談論今天的時事,大部分人都在吟詩作對,附庸風雅,真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這麽好興致,在這樣一個動蕩的時局裏,還能如此閑情雅趣。


    真是無論外麵是怎麽個寒風淒厲,黯淡蕭索,茶樓裏總是溫暖宜人,與世無爭,一派熱鬧和諧的氣氛。


    梁少頊徑直走向那個正在給燈籠添油的茶司姑娘,她穿著緋色衣裙,外麵一件素紗披風,頭上簡單的梳起一個螺綰發髻,黑瀑一般的長發拖至腰間。


    然而轉過來卻不是璿璣,從她的眼睛看出來,“嗷,冒昧打擾了,在下梁少頊,來找璿璣姑娘。”


    那女茶司指了指樓上,“請客人上坐,璿璣稍後便到。”


    樓上的三間雅廂此時也是燈明爐暖,那裏的價錢也高出大廳好多倍,也是他來五味茶樓的目的,梁少頊不做他想,舉步往樓上的廂房走。在西廂的位置坐下來,卻是等了良久也不見有人來理他,難道今晚茶司璿璣不在?


    樓下到是賓客爆滿,人聲鼎沸,梁少頊正準備下樓去詢問,卻看到一個奇怪的人也走上樓梯,看他熟門熟路的進了東廂的位置,應該是這裏的常客。同樣他也等了良久不見有人來,又從雅座裏走出來,站在樓台上和他一樣俯瞰底下的茶客。


    從他穿著打扮和行動氣質,梁少頊一眼就看出了他與茶樓裏的所有事物都格格不入。


    衣服是絲質的,與茶樓裏大部分人重織繁繡的綾羅綢緞想比,顯得格外飄逸。內裏深衣和外麵的長披風都是清一色的鴉青色,鬆鬆垮垮的披在身上,連腰帶也不係,衣衿直敞開一個能看到胸部身軀的弧度,麥色皮膚和健碩體魄暴露無遺。


    腳步也飄逸,每走一步都堪稱輕舞飛揚,梁少頊汗顏,雖然是個男人,可也言行舉止也太不合常理了,這裏是茶樓,不是煙花樓,何以穿得如此奔放,放在哪裏都自帶一股歪風邪氣。


    真是奇怪的客人!梁少頊心忖。聽聞五味茶樓有十大玉女茶司和十大俊男茶司,懷疑他可能是十大俊男茶司之一。


    但看他並不殷勤的迎接自己,也許也是客人。


    梁少頊佯裝隨意的從中門出來,慢慢的踱到東廂房去,這個人如此奇怪,怎麽著也得去會一會。


    看見梁少頊走過來,那人呆了呆,反身進了東廂。


    “你是五味茶樓的茶司嗎?為何不出來接客?”梁少頊說,突然覺得他這句話好像哪裏不對,感覺怪怪的。


    雅廂裏的人抬起頭來,梁少頊看到他飄逸的長發編了一個秀氣的編發,秀氣的長相,眉目也很秀氣,看著年輕,卻又種滄桑感,約摸二三十歲,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都不像是一個二三十歲男子的尋常氣質。


    那人開口,也是位客人:“我還以為你是茶樓的哪位茶司,正奇怪我怎麽從來都沒見過你?”


    梁少頊聽到他的聲音,渾身氣了無數雞皮疙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陰冷,淒涼,薄情寡性,寒意侵骨。但是細聽又覺得絲絲柔軟,低調內斂溫良善。最後總結成一句話,娘娘腔!


    梁少頊說,“我也是來喝茶的客人,今天好像茶司都不在,我等了好久了。”


    那人捋了捋鬢角的長發,似乎想到了什麽,“哦,我應該想到的,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他們可能應接不暇。”


    說話聲很輕,幾乎是氣聲,梁少頊有一種想把他按在地方揍一頓,再把他身上的一切娘娘腔的特征全部廢掉,把他按在水裏給他醒醒腦的衝動。


    不過他沒有這麽做,而是友好的笑笑,“你好像常來這個茶樓喝茶,是不是很熟悉這個茶樓?”


    “這個月我幾乎天天來,”那人說話的時候還翹著一根蘭花指,“可是我沒有看出來這個茶樓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除了每天接待我的茶司一天一換,就沒有其他什麽能引起我的注意了。”


    梁少頊略略驚訝,“這裏的茶司一天一換?”這麽說可能今天來的不是璿璣,可是剛才那個添燈油的姑娘卻說璿璣稍後就到。


    再看這個人,每天都來,樓上這麽貴的茶錢,真是有錢燒啊,繼續打探,“那你每天找茶司什麽事?”


    “喝茶,聊天,解悶,”那人淡淡的說,“因為我無欲無求,自然就不會拿問題來刁難五味茶樓,隻是來喝茶的。”


    梁少頊哦了一聲,心忖果然錢多,“你既然不是來這裏不問問題的,為何不在樓下,那麽的茶錢不過幾錢銀子,樓上又貴,你為什麽不在樓下。”


    對麵那人很娘的翻了個白眼,“我怎麽可能坐在下麵,底下那些人滿身都是泥土味,再說我有的是錢,不差這幾百兩。”


    梁少頊咂舌,果真是有錢人,想自己身上隻帶了二百兩,這錢還是從銀梧坊順來的,出門的一百多兩早就用完了,哎,真是沒法比啊,遂問道,“你家是做什麽的?”


    那人傲慢的看著梁少頊,臉上掛著一抹邪魅的笑,“我是宮廷的舞樂師,負責教宮裏的娘娘和宮女們唱歌跳舞。你呢?”


    “啊……”梁少頊粘滯了一會,說,“我從山裏來……”


    那人似乎是嘲笑的表情,說了一句讓梁少頊尷尬至極的話,“難怪你也有一股鄉土氣息。”


    “不過,”他又說了一句令梁少頊渾身雞皮疙瘩長成刺蝟的話,“我卻一點也不討厭你,反而很喜歡你,咱們既然都來到這裏,那就表示有緣,不如交個朋友,我叫仁懷玉,你叫什麽名字。”


    “我,許少良。”梁少頊報了個假名字,心裏罵道:誰想跟你有緣,誰要和你交朋友,你這個死娘娘腔。


    仁懷玉當然不知道梁少頊此時的心理是這樣的激烈,雖然表情上還是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著,他湊近了一些說,“你來找五味茶樓什麽事,你可聽說過這個五味茶樓的傳聞。”


    梁少頊佯裝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廂房門,同時往後挪了挪,“我出來京城,隻聽說過一點。”


    仁懷玉說,“如果你知道你要做什麽,五味茶樓就是你最好的幫手,可是如果你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五味茶樓就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梁少頊一時沒明白他的話,卻又覺得他的話裏藏著什麽契機,疑惑道:“怎麽講?”


    仁懷玉神秘兮兮的說:“隻要你肯出錢,五味茶樓可以幫你做到任何事。”


    梁少頊哦了一聲,“那你是不是請五味茶樓幫你做過很多事?”


    仁懷玉笑著往後椅在紅木椅上,“我仁懷玉無欲無求,所以五味茶樓不是我的幫手,對我毫無意義。”


    梁少頊奇怪的看著他,“若真的無欲無求,那你大可以去別的地方喝茶,為什麽每天都來,而且還是這幅愁眉苦臉的尊容。”


    “我本無欲無求,奈何我身邊的人卻在以命相逼,逼我用我最寶貴的東西,來換取我最不屑的東西,還把我最心愛的東西拿去討好最討厭的人。”


    “那……”梁少頊突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邏輯有點混亂,這人到底想表達什麽。為什麽說得如此隱晦。


    那人純粹無視梁少頊是不是聽明白了,自顧自的繼續說,“很多人都羨慕我,其實我想和他換,哪怕是用我的全部東西,換他一樣東西我也心甘情願。”


    梁少頊好奇的問,“什麽東西?”


    仁懷玉陰森森的笑了笑,“你有,但是你肯定不會願意換,自由,你願意拿你的自由換牢籠嗎?”


    梁少頊尷尬的陪著笑了笑,“這個我果真不願意。”


    這時,東廂的簾子被掀開來,一個儒生打扮的人走進來,生的敦厚儒雅,頭發束得幹淨,用一根刀形木簪固定。


    “抱歉,久等了。”那人說,瞥見坐在對麵的梁少頊,行了個禮,“我是五味茶樓的茶司楠樽,請先生隨我來。”


    梁少頊一聽是楠樽,頓時仔細打量他,他笑得溫和,麵頰上還有一對大大的酒窩,不說的話,任誰也不會把他與刀口舔血的殺手聯係在一起。


    忙跟楠樽出去,來到西邊的雅廂裏,璿璣已經在裏麵,正在煮一壺鐵觀音,茶香四溢,楠樽儒雅的說:“先生請上坐。”說完就退了出去。


    璿璣還是蒙著麵,不同於白天的英姿颯爽,此時又是甜美優雅的茶司姑娘,穿著茜紅色的紗裙,白紗覆麵,眉毛畫成溫柔的長拱形,像纖長的雉尾翎,斜飛入鬢,少了股英氣逼人,多了份柔情嫵媚。


    梁少頊當然沒有忘記她茶司背後的身份,還有前一天的死亡約定——你是客人,那麽明日你來找我要答案的時候,我再殺你。


    想到這裏,梁少頊暗暗打一個激靈,憋出一個笑臉道,“別來無恙,璿璣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至尊劍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行歌無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行歌無邪並收藏至尊劍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