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處有一個殘舊廢棄的破廟,地上橫著的從腐朽掉落的牌匾上依稀辨得這幾個字,比丘庵,這是女出家人修行的寺廟。


    裏麵的香爐,石鼎,石桌椅,都損壞得看不出原來的造型,庵堂沒有圍牆,也沒有大門,雜草占據了整個禪院。


    京城這種地方,無論多蕭瑟,也是最繁華的,而繁華的京城也有僻靜的地方,東區的舊校場周圍算是一個,西區的貧民窟算是一個,南區腳下這座尼姑庵算是一個,雖然位處京城熱鬧的南區,卻也是荒無人煙的區域,比北郊的亂葬崗好不到哪裏去。


    相傳這個尼姑庵鬧鬼,不僅庵堂沒人敢進去,就連庵堂附近的林子也鮮有人來,白天也一樣,生怕沾染上不幹淨的東西。


    不過對於眼下這波人來說,這裏是天然的據點,天行道的人就選擇了這座破廟商議大事。


    他們個個都是在刀口上舐血的人,不在乎什麽鬼神,什麽妖魔鬼怪,都是給他的天然屏障,因為偏僻隱蔽,更因為這些靈異鬼魅之事,這裏沒有人會來。


    但是放哨的還是要的,四邊八方一共八個人,分別潛伏在八個方向,監視著有可能會靠近的人。


    比丘庵旁邊有一條小水溝,倒是有不少蛇鼠探頭探腦,走進比丘庵,裏麵的佛像早以及不知去向,幾間漏風的房屋,在寒冷的夜風裏搖搖欲墜,滿院的荒草高過了他們的膝蓋。


    此時塌了頂的大殿裏站了三四十個人,都是來自四麵八方,或席地而坐著,或背靠而站著,紛紛亮出身份牌和天行道的召集令,梁少頊和蓮花小伍站在一起,展示充當他的隊伍。


    梁少頊與第二天早晨趕到這個約定的地點的時候,張濤一大早就等在那裏,“大哥來了,怎麽樣,五味茶樓是不是很奢華,玉女茶司和俊男茶司都長什麽樣,還有茶錢是多少,我聽說很貴,要是不貴的話咱們兄弟六人也去消遣消遣。”


    張濤正興奮著,梁少頊有些不想破壞他的想象,正思考著怎麽應對他,當聽到最末一句,脫口而出:“貴死人了,簡直就是宰羊,我就問了兩件事,打聽表弟鬱樂的下落和見他們的老板玉衣公子,這麽兩件事就收我二百裏銀子。”


    那張濤目瞪口呆,大吼一聲,“這麽坑,簡直就是黑店啊。”


    梁少頊搖頭:“唉,明天再去要答案,還得花這麽多錢,幸好從銀梧坊順來一些,再多就付不起茶錢了。”


    張濤果然是講義意氣的,“那大哥可以先拿我那份去,等你以後有錢了還給我就行了。


    梁少頊笑笑,“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們現在商量到哪裏了?”


    張濤來了精神,紅光滿麵的說:“明天,我們打算去劫獄,請命已經在早幾天就去過了,無用,還搭進去幾個兄弟,這次,我們商量著直接劫獄。”


    梁少頊一聽,這還真的是玩大了,請命需要眾人合力,是口頭上和行為上的事情,而劫獄卻是直接反對朝廷的事,一旦做了這件事,便意味著徹底反了,從此被朝廷列為剿滅對象。


    張濤當即義憤填膺的說,“昏君無用,奸臣當道,請命已經沒有意義,還白白犧牲天行道的弟兄。想這位開國老臣鞠躬盡瘁,為國為民了一輩子,卻抵不過奸佞小人的口蜜腹劍,當今皇帝就是個愛聽讒言,拒聽忠言的昏君,朝中大事還由太皇太後和太後把持。這樣的朝廷我們還有什麽希望他能給忠誠一個公正,鄭國公的案子已經蓋棺定論,我們唯有起來對抗強權,直接劫獄,才能保住這位忠心為民的國之肱骨。”


    梁少頊不禁驚訝的看著張濤,“才一日不見,你怎麽說話如此文采斐然,磅礴大氣了。”


    張濤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嘛,來吧哥們,和我們一起去劫獄。反昏君,救重臣。”


    梁少頊忙說,“好,去就去,都是兄弟,你幫我,我幫你。不過我先說好,我是因為你們蓮花小伍五個人陪我一起找人,才想要和你們一起來救人,我不想加入幫派,還請諒解。”


    張濤豪爽的拍著胸部說,“無妨,天行道從來不強求,你也不用急著做決定,現下派別那麽多,我們也不會強人所難,一切都隨你自己的心願。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因為同一個目標而走在一起,你不必太過刻板。”


    梁少頊被張濤領著進了那座比丘庵,迎接他們的是京城裏的“天幹地支”,“辛未”,一個黑胖的中年婦女,腰圓膀粗,力氣很大。凡是京城裏大大小小的天行道事務,都是這個黑胖女人安排的。


    張濤介紹道:“辛未首領,這位就是我剛才說的梁大哥。”


    辛未草草看了他一眼:“梁少俠幸會,你隨便找個位置。”


    梁少頊進去的時候,那裏麵已經站無虛位,除了少數為及時趕到的,其他街道召集令的都到齊了,看衣服和裝備,都是普通的窮苦百姓,男性居多。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但知道他們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為天行道的召集令聚到此處,一同商議救鄭國公。


    “看這是地牢的地圖,我昨天去地牢換刑具的時候暗暗記下來的。”一個精壯的大漢說,他姓牛,是個隊長,他是京城的鐵匠,而且是專門為刑場打造刑具的鐵匠,光靠打造刑具就夠維持他一家子的活計。


    “鄭國公行刑在十五日正午,我們還有今天和明天最多兩天的時間行動,我來安排撤離路線,你們誰進去地牢救人。”這個黑胖的辛未說,她是天行道的“天幹地支”的,也是她手下這幫人的首領。


    在天行道裏,大多數人都以排位互相稱唿,比如諱淨的“甲子”,比如“辛未”,本名叫趙荷花,但是在皇城方圓內外認識她的弟兄眼裏,她就叫“辛未”。


    “明天我會去送新的刑具,那時候我可以帶幾個人進去,還請道裏武藝高強的弟兄與我同去。”鐵匠說。


    有幾個人紛紛舉手。


    “我打拳,在村裏的時候地主家的兒子常常欺負我們村的人,都是被我打跑的。”


    “兵器?我是種田的,柴刀,菜刀使得還行。”


    “那不行,地牢都是精兵練家子,你這些在地牢裏起不了作用。其他人。”


    “我是打柴的,我會用斧頭,一劈下去,碗口粗的杉樹隻要兩下就能砍倒。”


    “也不行,斧頭使得笨,最好有快的大刀長劍什麽的,我們是去劫獄,不是去郊遊,你還是留著聽辛未的安排,等我們劫出來,你在後麵接應。”


    張濤上前:“我也是打鐵的,我手上這把刀乃是精鐵所打,我的刀法也還算過的去,不如我和你去。”


    “你是蓮花小伍?我聽說了,可以,你就和我一起去送刑具,都是打鐵的,比較容易掩人耳目,你的兵器要先放在刑具裏,偷偷帶進去,一定要掩飾好,如果露了馬腳,我們的計劃就全完了。”鐵匠說。


    張濤又說,“我向你推薦個人,梁少俠,我們一路走來,他的劍法我們也見識,內功和武藝都在我之上,他是合適的人選。”


    梁少頊本來是湊個人數,準備最多打撤離,斷後什麽的,一聽提到了他,忙走出來,“我對此不熟,打打斷後就行了。”


    辛未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少頊,說:“我看你氣質不凡,手裏又拿這樣一把劍,劍法一定了得,隻是你的樣貌太幹淨,不像是窮人,會引人注目,會很快被識破的,而且你這把劍也看著不尋常,不好帶進地牢。這樣把,你裝扮一下,換身衣服,這把劍也和刑具一起混進去,因為進門他們會瘦身,到時候隨機應變。”


    “啊!”梁少頊一聽要他進監獄去救人,正想拒絕,卻聽看到辛未的旁邊有一個白麵書生突然站起,振臂高唿,口吐絢爛辭藻——


    “大眾勞苦百姓們,你們看啊,如今這世道,昏君軟弱,奸臣無道,一代忠誠,開國元老,一生鞠躬盡瘁,為國為民,卻抵不過奸佞小人的口蜜腹劍,當今皇帝隻聽讒言,拒聽忠言,後宮幹政,朝臣立邦立派,互相傾軋,軍政無能,這樣的朝廷我們還有什麽希望他能給忠誠一個公正,還天下一個明朗,隻有我們平民團結一致,才能救鄭國公於水火,還梁國一個好官。”


    一席話說得義憤填膺,在殿裏的人紛紛振臂高唿:“對,我們要對抗強權,打到奸佞,救出鄭國公。”


    梁少頊也備受感染的說:“那好,也算上我一份力。”


    鐵匠又從人群裏找了一個體格健碩的年輕人,師從泰山派岱宗拳的後生。三個人應該夠應對了,這三個人需要跟隨鐵匠混進地牢,捧著地圖去研究了。


    剩下的武藝不佳的草根英雄,則在地牢外接應,待他們成功救出鄭國公後負責截斷追兵。


    梁少頊了解到關押鄭國公的地牢,在皇城東區的舊校場附近的狼居山裏,東區舊校場是過去是軍營所在地,如今軍營轉移至城北,這裏是新兵訓練的校場。


    地牢是建在挖空的山洞裏,牢房依次往山體深入,牢房和刑房一共有三十多間,隻有一條通道,也隻有一個進出口。


    每當改朝換代的時候,皇宮都會重建,京城甚至也會重新選址,江山都易主了,這些舊的東西自然要換新的,隻是這座地牢卻是前朝留下來的最具匠心的東西,據說大梁開國皇帝就是因為這個監牢,而選擇在這座戰略地位欠佳汴州建都的。


    “賢主興社稷,暴君建牢獄,真正的天子是臣服天下,隻有暴君才會想著把用刑罰控製百姓。能把地牢修成這個的,可見前朝也不是什麽強盛的朝代,當今也不是什麽開明的仁主。”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說,清瘦的麵孔看起來有些羸弱。


    書生毛無簡一起頭,殿裏的人就紛紛議論開來。


    “說的可不是嘛,”一個長相敦實的人摩拳擦掌著,“鄭國公三朝元老,從來都是清廉為官,盡忠克己的國公老臣,怎麽可能貪汙軍用糧餉。還是太子太傅,皇帝竟然對自己的老師沒有半點信任,也不查仔細,任由宰相司徒匡擺控朝局。”


    “鎮北大將軍剛凱旋歸來,本來查軍克扣是他主張的,卻也看出鄭國公是被誣陷,為給鄭國公進言幾句,結果自己連累革職,皇帝隻顧著皇家顏麵,將鞠躬盡瘁的大臣視若草芥。”


    “哎,時局動亂,世風日下,想這位開國老臣鞠躬盡瘁,為國為民了一輩子,卻抵不過奸佞小人的口蜜腹劍,當今皇帝不就是個愛聽讒言,拒聽忠言的昏君麽。”


    “我聽說如今的朝堂上,政見分為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現在還生出了一派,叫做袖手旁觀派,既不主戰,也不主和,每次上朝這幾派都吵吵嚷嚷,皇帝十五歲登基,到現在已經十年,朝中大事一直由太皇太後和太後把持,朝政就是這樣癱下去的。”


    “大夥兒請先安靜,都不要吵了,我們現在商議救鄭國公的時間,安排在明天一早。”天幹地支的辛未說,她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看起來是一個普通的黑胖農婦,卻有著毋庸質疑的號召力


    “明天由李大錘和張濤,馬嘯天先去地牢送刑具,時間是寅時,寅時他們三人進入地牢其餘人會武功的都跟著我埋伏在狼居山坡,來二十個人就足夠,不會武功的全都去西麵,的山坳裏,聽指令製造混亂,阻擋舊校場的新兵救援。”


    計劃好任務,還是分配人員,梁少頊自然是跟著辛未埋伏在狼居山坡,等鐵匠們成功救出鄭國公,便上前阻斷追兵。


    眾人正摩拳擦掌的商量著,突然一個人撞了進來,橫衝直撞的到了辛未麵前。


    “不好了,已經有人闖進地牢去救鄭國公,還殺光了看守的牢頭,現在他們都在地牢裏麵,不知道情況怎麽樣。”


    辛未一聽,眉頭凝成川字形,“究竟是誰闖進去了,這般迫不及待,壞了我們的計劃,真是成事不足。”


    “不是我們的人,我一直守在地牢外,監視了一整天,闖進去的人個個蒙著麵,身手不凡,現在已經引起官兵的注意,大部新兵已經接到信號趕過去,晚一點恐怕會出事端。”


    “是五味茶樓的,我聽說要酒鄭國公的除了我們天行道,還有五味茶樓。”書生毛無簡說。


    辛未皺著眉頭,“如此我們便不用等到明天了,現在就出發去東區,分成兩撥人。”她馬上開始下命令。


    “原定跟著我打追尾的,現在就跟著我去支援五味茶樓,鐵匠先留著,萬一此戰未捷,明天還按照原計劃實行。原定製造混亂的,現在就跟著老乞丐去東區的集市,都記住各自的任務。和我去支援的二十個兄弟,現在就出發,跟著我騎快馬到東區狼居山。”


    辛未發完號令,帶著眾人躍出破廟,連大門都不用走,直接從牆上翻出去,不遠處的樹林裏站著幾匹馬,眾人紛紛騎上,往地牢所在的京城東區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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