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潘湖南岸的那條路走了幾條街,梁少頊總算走到了號稱南區最寬最繁華的街,龍停街,名字起得挺張揚的,沒想到開在龍停街與登通街交界的茶樓更張揚。


    進門是一個高立的牌坊,兩旁對柱子上各刻著一副對聯的上聯和下聯。


    山是清茶河為水浮世誰煮


    古來曆史後人評隻當戲說


    橫批就是招牌:五味茶樓。


    梁少頊看著這個招牌,感覺頗有些深意,進去赫然是個小花園,假山屏障,使得空間藏山露水,中間這一路還有水池小橋之類的人造景觀。


    茶樓是四方形的兩層的高樓,這種四方飛簷的塔樓型建築在早年間少有,在現年也算常見,外牆有修葺的痕跡,木結構重新上過漆,目測這棟茶樓應該有超過百年的曆史了。


    進去裏麵也是中盛時期的裝修風格,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呈“迴”字形,中間一個天井,三麵各有一個廂房雅座,木質樓梯從左到右,繞了一個半圓。


    底樓用台階分隔成三個區域,兩旁的茶座雅座,皆用屏風隔開,中間的區域有一張四丈長六尺寬大木桌,和七八張小茶座。


    抬頭是一個六方吊頂,懸掛著四排十盞小紅燈籠,宣紙糊的燈籠薄如蟬翼,中間還有一個大香油吊燈,淡淡的香氣在茶樓裏似有若無。


    梁少頊進去後左顧右盼,不是說是最繁華的地段,生意最好的茶樓麽,怎麽裏麵一個人都沒有?燈是黑的,茶壺是空的,賬台上也沒有食用的東西,更沒有一個人影,除了大門敞開,茶樓根本就不像是營業的。


    難道是出了什麽變故?梁少頊思忖著,走上樓梯去二樓看看,樓上是三間廂房雅座,三個廂房都是差不多的樣式,向內這一側還掛著綴鉛的重簾,裏麵無外乎都有一個茶座,茶幾和香爐,向外的窗戶可以打開,來的時候聽人說價錢昂貴,可現在連個老鼠都沒有。


    三間都檢查過了,沒什麽活的東西,梁少頊走出來,坐在樓梯上發呆,北鬥寺的楞恪大師要他來送信,他人已經到五味茶樓了,可是怎麽送出去?龍依依說五味茶樓可疑打聽到任何事,可是一個人都沒有,他問誰去,問樓梯?問柱子?還是問門口那兩隻石貔貅?


    略有些失望,但是直覺告訴他,這裏應該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因為緣分這種東西,有時候微妙的很,你不找到它什麽時候已經種下了根源。


    梁少頊坐在樓梯上又坐了會兒,這個茶樓的木結構建築是他欣賞的那種榫卯結構,風格典雅,建築工藝精良,但是他此番前來不是來欣賞建築的,既然沒人,那便打道迴府罷,起身準備下樓,卻看到茶樓中間的大吊燈突然晃了一下,隻是很細微晃了那麽一下。


    順著那盞八爪形的吊燈的往上看,四根鐵鏈拴著的吊燈,固定的茶樓中央的十字梁上,那上麵竟然坐著一個人,一個穿著緋色內裙,白薄外披的蒙麵女子。


    那女人與梁少頊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頭朝下,從三十尺餘高的十字梁上倒栽下來,但是落地卻是穩穩的雙腳朝下,而且悄無聲息,梁少頊懷疑剛才的吊燈是這個女子故意搖晃了,來引起他注意的。


    那蒙麵女子開口說話,聲音猶如溪風送香,娓娓動聽:“請問先生是來找什麽人的嗎?”


    梁少頊驚訝的看著那女子,迴憶自從走進茶樓起,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她是緣何知道自己是來找人的?


    待那女子走到跟前了,梁少頊簡直被這雙美若寶石的眼睛迷住了,那雙眼睛就像墨黑的寶石,在如畫的翎尾長眉下,璀璨如鑲嵌在羊脂玉一樣白的臉上,她也是個半遮麵的美女,有了前麵龍依依的經驗,梁少頊猜想這位擁有如此美麗眼睛的女子一定也是絕色。


    梁少頊單眼睛就看得癡迷,更加好奇她麵紗下的麵孔長什麽樣。那女子眼神微斂,看不出是在笑,還是別的表情,她就像一個身披雪白羽衣的紅色精靈,目光堅定,氣質高雅,又睨著狡黠的光茫。


    “先生?公子?朋友?……請上坐,既然來了不如喝杯茶再走。”她疑惑著開口,哈出氣息吹拂著麵紗微微浮動。


    梁少頊看不到她的容貌,就會順勢的注意到她的身材,穿得單薄飄逸,蜂腰一束,身量纖瘦,應該正值妙齡。


    腳步似乎被她挾持了,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一直走到西廂的雅間,兩張紅木椅,一個黃楊木茶幾,梁少頊坐在客人的位置上稍等了片刻,就看到她端來小火爐,茶具,茶杯,茶葉等煮茶的用品,“先生要喝什麽茶?”


    梁少頊迴神:“在下姓梁名少頊,至於喝什麽茶,憑姑娘喜歡煮什麽茶,我便喝什麽茶。”


    女茶司璿璣不禁輕笑,挑了陸羽紅茶,隨著茶壺裏煮開的沸水,離火置於竹片上,用檀木勺趕了少許茶葉在茶杯裏,用熱水澆了幾澆,再用滾水泡得舒展,蓋上茶杯蓋,輕晃茶杯,將碧色茶湯茶分入小盞,推到梁少頊麵前。


    “陸羽紅茶,梁公子請用。”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玉女茶司,看她衣袖和麵紗嫋嫋拂動,潔白的十根手指,輕輕的拿捏著骨瓷茶具,一係列動作,光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


    然而,梁少頊沒有忘記她剛才翻下那三十餘尺高的十字橫梁的動作,是那麽的幹淨利落,便知道她的輕功一定不弱,武功一定不在梁少頊之下。否則怎敢一個人坐鎮茶樓?


    那女子坐在對麵,眼神微微眯起,“小女子乃五味茶樓的茶司,璿璣,請問公子大白天造訪五味茶樓,有何貴幹?”


    梁少頊笑了笑,突然感覺自己什麽時候居然變得靦腆了,靦靦腆腆的說:“璿璣姑娘,是怎麽知道我是來找人的?”


    白色麵紗下傳來一聲輕笑,“如果是來喝茶的,應該坐在茶座上;如果是來消遣的,看到沒人就會大唿小叫,可是公子你,進來了不往座位上坐,也不喊人,反倒將我這茶樓裏外上下都查看了一遍,卻又不像是官員,小女子也就冒昧瞎猜了。”


    梁少頊歎服,“哪裏是瞎猜,姑娘分析的非常透徹。那在下就直說了,我是來找五味茶樓的老板,玉衣公子的。”


    “找他?”璿璣沉凝著:“玉衣公子是不接見客人的,你找他有何事,可以直接與我說。”


    “我要找他的事,須得保密,麻煩璿璣姑娘通報則個。”梁少頊半起身,行了個禮。


    璿璣輕輕一笑,“不用謝,這件事我就替玉衣公子迴絕了。他向來深居簡出,整個京城,認識他的人也不過幾十人而已。”


    梁少頊一聽,被拒絕了,心忖那楞恪師傅果然料事如神,料定了他初來乍到會碰壁,原來隻當他是風燭殘年的老和尚,現在想來他必定是位高人,遂如實說:“實不相瞞,我來找玉衣公子,乃是受人所托,不知姑娘知不知道這串佛珠。”


    梁少頊從手腕上摘下那串,楞恪給他的黑色紫檀木佛珠,璿璣接過去看了看,在手上拈了拈,輕喃道:“烏血竭佛珠,難道是楞恪大師?”


    梁少頊不免覺得驚訝,這個五味茶樓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眼裏確實厲害,一件物品隨便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麽東西,出自誰手,看來傳說的五味茶樓能打聽到任何事這個傳言是真的。


    梁少頊說:“璿璣姑娘真是好眼力,這串佛珠確實是楞恪大師所贈,現在我可以見你們的公子了吧。”


    璿璣眼神微微眯起,“既然你有楞恪大師的信物,那我隻當轉告公子,至於見與不見,由公子決定,明日你再來時,便可得到答複,。”


    梁少頊忙說:“還要等到明日?我明日還有其他事,不知道能不能來。”


    璿璣的眼神再次眯起,同時梁少頊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壓力,仿佛是來自對麵的殺氣,連腰間係著的纓絡劍也感覺到了異常,微微震動著發出輕微的嚶嚶聲提示主人。


    梁少頊警覺的看著眼前這位蒙麵女子,美麗精致大方,但這些都是表麵,對於她的底細,卻是一概不知,就連麵孔也半遮麵。


    對麵的女子似乎也察覺到了梁少頊的審視,和那把劍的警示,目光稍稍緩和,不再陰冷犀利,她微微笑著,聲音也是溫柔的:“若是梁公子願意在此處等,璿璣也可以立即去幫你轉達。”


    梁少頊一聽:“這麽說玉衣公子就在附近?”


    璿璣垂目笑道:“梁公子猜錯了,玉衣公子在三十裏外,往返須得一個時辰。”


    梁少頊說:“茶樓沒有其他人了嗎,就你一個在坐鎮,你要是走了,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璿璣抱歉的說:“今日茶樓裏隻有我,最近五味茶樓實在是諸事繁多,故而明日才能給公子答複。”


    梁少頊也沒有迫不及待的意思,“明日遍明日罷。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本長居山中,不涉世事,此番出山長途跋涉,是為尋找離家的表弟。表弟已經離家近半個月,線索至洛陽便斷了,敢問五味茶樓可否幫我尋找表弟鬱樂的蹤跡。”


    璿璣微微垂目,從茶盤下拿出一支細毫筆和宣紙,“你要找的人生得什麽摸樣,姓名,年齡,身高,有何特征?”


    梁少頊一一說了,見她用細豪筆蘸了些水,又在水壺底刷了點黑灰,運筆飛快,在宣紙描繪出了一個人相,並且標誌了細節和特征,雖然不怎麽像,但是畫麵清晰了然。


    梁少頊不僅笑了起來:“姑娘畫得一點都不像愚弟,這人能找到嗎?”


    “能。”璿璣幹脆利落的迴答,“五味茶樓找人,憑的可不是畫像。”


    “那是什麽?”


    “人脈,若是能找到,不出半天就能有結果,如是找不到,十天半月也找不到,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即可給你答複,梁公子可以明天傍晚時分來茶樓,還是這個廂房,屆時我把答案交給你。”


    梁少頊簡直不敢相信,“就這麽簡單?”簡單得近乎不能置信,他可找了數天都沒找到鬱樂,雖然線索頗多,卻是一直都沒有收獲,五味茶樓難道真的隻需要一天就能辦妥?


    璿璣肯定的說:“就這麽簡單!但是有句話需要說在前頭,我們隻負責找到你要的人,但不會把他帶來,隻是告訴你準確的方位,餘下的事還得你自己解決。”


    梁少頊一聽,這說了跟沒說一樣,“五味茶樓隻是提供信息,並不負責去找的麽?那我怎麽知道你們給我的信息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璿璣雙目慧光流轉道:“你既然來了五味茶樓,想必是聽說過五味茶樓的生意,我們五味茶樓的信譽向來很好,江湖上還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


    梁少頊越聽越覺得假,“就算是神明,也不敢說什麽事都能辦到吧。五味茶樓何以如此保證。”


    那璿璣聽他這頗為挑釁的話也不氣惱,隻說,“五味茶樓保證向客人們提供最正確的答案,信不信便由你。”


    梁少頊被這迴答弄得語塞,如此自信的迴答倒是少見,難道她們有通天的本事麽?誰又能保證自己給出的答案就一定是最正確的?不由得更懷疑的看著璿璣,見她也是雙目蘊漪,轉盼多情的看著自己,心中突生一意。


    他很有禮貌的起身,先行了個作揖禮,“姑娘的眼睛很美,不知為何麵罩輕紗。”


    被人誇讚,璿璣似乎有些羞澀,說,“公子謬讚了,璿璣擔不起‘美’字。”


    璿璣這麽說反而讓他好奇心更重了,心理暗暗思忖,萬一她其實隻是眼睛好看,長了一張豁嘴,或者是個齙牙……還是想看看她的真麵目:“那可否摘下麵紗來,你我坦誠相對,姑娘開的是茶樓,做的是生意,為何不以真麵目見人?”


    璿璣尷尬的笑了笑,“這是茶樓的規矩,女茶司皆覆麵紗,即便麵見故人,也不輕易揭下,還請梁公子見諒。”


    “規矩是人定的,在下知道姑娘不能輕易露麵,但凡事總會有個意外,比如,麵紗被風吹落。”梁少頊說著,為了在沒有一絲風的雅廂裏讓這個“意外”發生,伸手輕推出一掌,略帶內力的掌風撫向璿璣的麵紗。


    璿璣微微皺眉,心裏想必是狐疑這位客人看著涵養頗高,氣質不凡,卻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要知道帶著內力拍過來的掌風,即使手掌並沒有切實碰到臉麵,如果正麵迎接,人也會感覺被扇了一個耳光,麵紗必然會掉。


    梁少頊正滿心的幻想著她的容貌,還未曾見過,便有很多猜想,不真實的看到,心裏便總覺的缺少了些什麽。


    然而這茶司璿璣卻也反應神速,隻見她坐姿未動,隻是身形朝後微微移動了半尺,完美的躲過了那掌風,眼神微斂,麵紗搖曳,似乎嘲笑。


    梁少頊心火微熱,自然不會放過,從側麵又撫過我一掌。隻見璿璣足尖輕起,身形微移,動作優雅身形段婀娜的又躲過了一掌。


    兩次都沒有看到璿璣的麵容,連麵紗都未曾掀動,梁少頊不知道這個女子的功夫有多厲害,廂房裏綴了鉛的重簾都被他的掌風撫得搖晃,發出錚錚的碰撞聲,烏木的窗柩和門框也咯咯作響,聽著感覺茶樓風雨搖擺,廂房內的茶幾矮凳也被震得來迴漂移,發出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摩擦聲。


    梁少頊突然看向璿璣的身後,“咦?”


    璿璣見他如此也迴頭看去,突然感覺身上肩上,肋下和後背三處各被點了一下,一時無法動彈,隻要徒立在原地。


    梁少頊繞到她麵前,迎上璿璣的惡狠狠的目光,剛才故意看她身後引開她的注意,借機點了她的穴道,看她一臉的憤怒,又覺得此舉有些違背君子,於是先抱歉道:“對不起姑娘,在下實在是好奇,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璿璣杏眼圓睜,眼中的殺氣暴漲,被點了三處穴道,此時肯定渾身發麻,隻有脖子以上還能動彈,隻聽她傷心的說:“梁公子何必為難小女子,這是茶樓的規矩,若我不麵覆輕紗,將從此在不能接待客人。”


    梁少頊奇怪:“這是什麽規矩?”


    他伸出手,本想要摘下她的麵紗,趁她安靜的時候看看她的模樣,卻看見她的眼睛裏,竟然蕩漾著眼淚,像一顆水晶凝在眼眶裏,不覺有些心疼,也不欲去摘麵紗了,反而在她的身上點了幾下,解開穴道。


    趕緊抱拳作揖,“抱歉,方才是在下唐突,我隻是很好奇,既然姑娘不願意就算了,至於姑娘的容貌,你若願意便揭下麵紗,若不願意,我不強求,一切隨緣。”


    璿璣躍開一步,擺開架勢,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蛇骨軟鞭子,傾注了內力的鞭子張揚而靈異,璿璣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夾風帶雨,“登徒子,若你剛才當真輕薄我,我必殺了你。就算我不能殺你,也必將給你一道江湖追殺令,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了你。”


    梁少頊一驚,這姑娘前一秒還楚楚流淚,後一秒便殺氣摒現,這翻臉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但看她劍拔弩張的樣子,也不顧在茶樓裏,還有生意要做,手裏的鞭子也早做好了隨時進攻的準備。


    梁少頊知道,她既然停在那裏吧馬上抽鞭子,是為了等下一秒他的求饒。在圍城的時候他就經常這樣嚇唬鬱樂和底下的人,一般他們看到自己發怒,就會纏過來,好言求饒,梁少頊也隻是嚇唬他們,樂此不疲的嚇唬他們。


    但是求饒這種事,梁少頊沒幹過,於是直挺挺立於原地朗聲道:“璿璣姑娘,我若真想輕薄你,早就動手了,實在是好奇才會出此敗策,你若為此就要殺我,我也無可奈何。但請等我先辦完我的事,拿到明天的答案再殺。”


    璿璣哼一聲冷笑,“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你是客人。”她本來也不欲殺這個人,一時氣憤而已,於是收起鞭子,“那麽明日你來我給你答案,然後再殺你。”


    梁少頊不禁想笑,他強人住笑容,此時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好說,那麽等我辦完大事,傍晚時分前來,希望姑娘到時候已經把我要的答案準備好。”


    說完,抱拳做了個告辭的動作,大步流星的朝茶樓外走去。


    “慢著!”又被璿璣叫做,梁少頊奇怪的迴頭,隻見璿璣朝她遞來一個茶盤,“公子還未付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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