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偏年夫妻和孫子們露出訝色,為他出言自責感到一陣鼻酸,直到這一刻他們仿佛才發現他的頭發白了,臉上多了不少皺紋,昔日說一不二的強人老了。


    「總之你們父子以後都不許去打杜家那房子的主意,也不準再慫恿她們的破親戚去鬧著賣房子、分土地,那就是她們的家,聽到沒!」查出杜家親戚鬧事的手段越來越激烈,甚至令杜家女人擔憂款兒小丫頭的安危。


    沐偏年臉上一訕,為了讓妻子迴家,他和長子合謀演了一出好戲,假意同意購地蓋度假飯店,父親這一說他才想到,東嶽是為了什麽要以賣地迫使杜家人讓步呢?


    他看向一臉漠然的大兒子,那暗紅的掌印像印記般深烙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四個孩子的關心並不夠,他從未了解過他們內心想什麽,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麽,他和妻子一樣失職。


    視線一落在滿臉怨妒的劉菊芳身上,他飛快地轉開,也許父親的做法是對的,兩個女人真的太多了,隻有一顆心的他如何一分為二,不論對誰而言都是不公平。


    或許唯有舍棄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


    「大哥,離朵朵遠一點,她是我的,請不要招惹她。」沐東軒笑著搭上兄長的肩膀,握拳的手抵在他腰腹,重重往內一送。


    悶哼一聲,沐東嶽咬著牙頂開。「鹿死誰手還不一定,你最好有本事守住她,不要讓她落單。」


    「我會的,誰敢不經她允許動她一根寒毛,我百倍奉還。」他雲淡風輕地往下施力,隱約可聽見手骨撞擊聲。沐東嶽冷笑。「如果她主動投懷送抱,我不介意你喊她一聲大嫂,通常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勝利者。」


    兄弟互視,四目相交,一冷峻、一森寒,眼底蘊藏著不肯退讓的冰焰,彼此燒灼對方。


    「哇!那個男的長得好帥。」


    「又高又有型,好像小說裏的男主角耶!」


    「嗯嗯!真的很像,不知道在等誰。」


    「大概是病患家屬吧,來接患者出院或看完診。」


    「我看不是,要是陪同而來或是來接人,應該在醫院裏才對,怎麽會在醫院正廳?」


    「我看哪,他是在等人。」


    「不曉得我們還有沒有機會,真想約他去喝咖啡……」


    一堆春天中……也就是發春的護士們聚在一起,對著身著阿曼尼黒色西裝的俊帥男子指指點點,你一句我一句捂著嘴偷樂,一邊欣賞帥哥一邊咯咯發笑。


    有人心動就有人行動,管他是不是名草有主,這麽優質的極品男怎能輕易放過,搶也要把他搶到手。


    正當某個麵容姣好,身材曼妙的女護士正想上前搭訕時,一道煞風景的涼言涼語當頭淋下,凍得她們差點集體暴斃,再也不敢靠近,連連倒退三步。


    「那個帥哥我見過喔,他是我們外科之花杜醫生的男朋友,他很強吧!居然不怕死……咦!你們怎麽突然往後退,見到鬼嗎?」嚇!還真有些涼風陣陣,醫院裏的靈異故事最多了,不會是被她遇上了吧。


    站在恆溫送風口下的張心雅搓搓手臂,不知為何她頓感冷意,她多心地看看左右是否有鬼影飄晃。


    「原來是杜醫生的男朋友,嗬嗬……很相配、很相配,女的美麗男的帥……」


    ps: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杜醫生是牛糞,鮮花自然是……嘿嘿!極品男。


    「是呀!天生一對,祝他們佳偶天成,早生貴子……」呃!好像說錯了,那是恭賀新婚夫婦的話。


    「杜醫生也會交男朋友嗎?她不是男的……」內心是。護士甲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為杜醫生太強大了,比男人還強悍。


    「想死呀!小聲點,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說出口,要是被杜醫生聽見……」護士乙以手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滅口。


    眾人正在談論的話題人物不巧正從長廊的另一端走來,身上穿著招風的醫生袍,未扣上,快步一走便向外掀開,如有風吹過般下擺飛了起來,十分帥氣。


    但是她向來飛揚輕快的臉繃得死緊,殷紅唇瓣抿成一直線,眼中……呃!是看錯了嗎?隱隱有淚光閃動,她兩手插在口袋走得又快又急,讓人看不清她真正的表情。


    「朵朵……」


    「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忍不住。」她昂起頭,步伐極快地走過男友身側,從醫院側門走出去,來到隱密的花園。


    一瞧她神色便了然的沐東軒輕輕歎了一口氣,尾隨其後甩開一眾護士好奇的目光,刻意把腳步放慢,拉開一段距離,讓她先整理一下混亂的心情後,他再慢慢地靠近,像怕驚嚇到受傷的小獸般,腳步踩得很輕。


    杜朵朵的雙肩抖動,苦苦地壓抑著情緒,她感覺自己的胸腔快爆開了,有無數的小蟲在死亡前掙紮。


    「哭吧!」他的朵朵真的讓人好心疼。


    「我不……不哭,不能哭,哭了就輸了。」


    朵朵,不要哭,你是爸爸最勇敢的小戰士。這是父親在她九歲時對她說過的話,要她跌倒了也要自己站起來,不要有依賴別人的僥幸。


    沒有人能永遠陪伴在另一個人身邊,生命的無常總是難以預料。


    「不要忍著,盡情的哭,我的朵朵……」沐東軒輕擁女友入懷,大手溫柔地撫摸她黒色長發。


    「我不要,我……不可以……」她吸吸鼻子,眼眶紅得像落日的夕陽,淚珠懸在眼眶不肯滑落。


    「傻丫頭,有我在怕什麽,你躲在我懷裏哭,我幫你遮住不會有人瞧見。」她隱忍不哭的模樣讓他更不舍。


    「真的?」


    「真的。」他保證。


    「以後不準拿今天的事笑話我。」


    「好。」他輕吻她的唇。


    「那我要哭了,你不要嚇到。」微微地哽咽。


    「好……」


    沐東軒的「好」剛一落下,杜朵朵宛如孩子般無辜的嚎啕聲震耳欲聾,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全身顫抖,哭得好像沒有明天一般,令沐東軒十分不忍。


    很快地,他的衣服濕透了。


    淚水由潔白的襯衫沁入他心底,他放柔的眼睛裏也有了濕意,為懷中人兒的心痛而心痛。


    那麽飛揚跋扈,那麽自信亮眼的杜朵朵,她堅強而美麗,充滿向日葵般的熱情,她從不向命運屈服,不因恐懼而折腰,腰杆挺得比誰都直,臉上的光彩比誰都亮……


    但沐東嶽,他讓她哭了。


    悄悄握起的拳頭一緊,又鬆開,沐東軒幽深的黒瞳中凝聚風雨欲來的陰鷙,即將轉為狂風暴雨。


    「嗚……嗚……手術明明很成功,我好努力好努力地想救他,可是他一出手術室不到一小時就走了……」他應該可以活著的,她可以感受到他心髒的跳動。


    「不是你的錯,朵朵,他本來就是癌症末期的病人,不該開這個刀,他非要賭一賭,那是他的選擇,怪不得你。」原本應該取消的手術卻又如期舉行,是誰暗中搞的鬼,他心知肚明。


    杜朵朵一抽一抽地哭泣。「手術前他自信滿滿說一定活得下去,和我約好了等他出院那天請他吃烤肉……為什麽他清醒後唯一的一句話竟是『醫生,我能活得了嗎?』嗚……是誰,到底是誰令他有這種想法……」


    現今醫學仍有許多未解之謎,有時意誌力能戰勝一切,但當病人失去求生的意念,原木能成功的手術也會出現迥異的結果,這讓她氣憤不已,原本笑著說加油的病人卻在轉眼間失去信心,最後在她眼前斷氣。


    不是沒看過死人,但是這一次特別痛,她以為他至少能撐過一個月,甚至更久,沒想到……


    生命真的好脆弱。


    「哭得像小花貓,病人的死不是你能控製的,時候到了總是要走,那是他的命,與你無關。」是誰讓病人失去信心?哪還用得著猜,除了「他」以外,誰會希望這一次的手術失敗。


    「你不知道他的女兒還很小,跟款兒一樣大,趴在他身上哭喊著爸爸,令我想到我爸爸……嗚嗚……沐東軒,我好想我爸爸,他要是還活著該有多好……」


    杜朵朵也是失去父親的人,感同身受喪親的痛楚,止不住的眼淚嘩啦啦流下。


    看她痛哭失聲,仰頭望天的沐東軒歎息聲濃重。「朵朵,要勇敢,你爸爸在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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