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糊裏糊塗地看著眼前雲海詭譎,山石崩坍。他們的意識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渾渾沌沌,不知眼前到底是真還是假,是過去還是現在。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隻見黑衣少年口中念念有詞,一雙手臂懸在身前,十根指頭靈活地亂撥著琴弦。


    他們仔細去聽,努力去看。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斥著奇怪的樂聲,一切都在毀滅。


    舞丹陽感覺到天地間有一個吸力巨大的黑洞,在把所有的人都往裏吸。


    她神色一變,模模糊糊的視線中隻見那黑衣少年似乎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對方雖未說話,她卻分明聽見他在說:“以人煉器,需分以身為爐,或以天地為爐……”


    所有的人慢慢都在消失,飛來峰現出真身,卻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殘破不堪。


    馬太師看著馬家幾百年基業居然在自己手上被毀成這樣,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老師都在嘲笑他的徒勞無功。他開始懷疑,到底是哪裏錯了?


    “我不懂,我不懂……”馬太師驟逢大變,心智已經渙散。“若是先祖,為何如此毀我馬家基業……為什麽……”


    “這種耽人享樂之基業,要有何用?”


    蕭衍突然躍上半空,白衣翩躚,手中持一青笛橫在唇邊,竟有絲絲清音纏入錚錚古琴之音中。


    黑衣少年似驚奇地“咦”了一聲,身軀又轉了方向,目光直射蕭衍。


    空氣因為兩種不同樂音的較量而如一把碎石投入水麵,波紋散開相抗,而飛來峰在一圈圈的波紋中竟減緩了毀滅的速度。


    “有趣。”


    “毀人千百年基業,便是不破不立,閣下此舉也未免太過。”蕭衍的聲音淡淡傳來。


    此刻在場的人已經不到十個。


    殘磚斷石中跪著的是傷心欲絕,深受打擊的馬太師,踏在半空以笛音相抗的是白衣素淡的蕭衍。


    黑衣少年隨意撫琴,舞丹陽在旁護著馬長卿,還有雲炙真君隱藏一角,其他人都未及元嬰期,此刻竟都在天地間消失了。


    黑衣少年拍了下琴頭,那古琴便翻騰上空中,無人彈奏卻音聲不斷,繼續與蕭衍的笛聲相抗衡。他一步步踏向馬雲霄,然後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形容慘淡。


    “很可惜嗎?”少年淡淡道,“這麽大一個累贅,要他何用?”


    “我馬家得此飛來峰不易,後幾代人汲汲經營,一時盛極,才能聚天下煉器之英才,藏天下寶器於一峰,外不敢辱我,隻敬我,求我,我飛來馬家才可世世代代發展壯大下去,如何無用?”


    “需要基業以傳代的是世家。我馬家本為煉器之族,世世代代遵從‘以器入道’的家訓,需要代代相傳的,難道是這些俗物?”


    “可是……”


    “你費盡心思去西山求祖,求的到底是這些俗業穩固,還是馬氏一族以器門之人登頂大道!”


    “自然是馬氏榮耀。”


    “飛來峰中那數百門人可都是馬家之人?”


    “隻占半數。”


    “馬氏之人中專於煉器,有可能登頂大道的又有幾人?”


    “這……”


    黑衣少年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震驚無措的馬長卿。“我看了滿場,也隻有那一人而已。”


    他諷刺一笑。“先人曆經艱難困苦,奪來飛來峰,是給後人安身之所,讓他們可以心無旁騖地專心鑽研器門道法,可未想過你們這麽厲害,外麵寶器閣的產業遍布四海,峰中收容門人奢華無度,活得倒是有滋有味。”


    他眯了眯眼,“既然這樣,還拜什麽先祖,不出百年,馬家將在器門之中籍籍無名,先人真正的基業都要毀於你們之手!你們不如去那俗世做個普普通通的匠人,豈不更輕鬆些?免得在此非但不能納福,還要招致災禍。”


    馬雲霄本來還心有不甘,此刻聽少年講了這一番話,想到馬家幾代人和飛來峰幾百年來的變化,以及界內越來越多的敵意和覬覦,頓時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心中一陣冷一陣熱,羞愧得恨不得以頭搶地。


    “我有罪,有罪呀!”馬雲霄胸中氣血翻滾,不住的咳嗽,很快又咳出血來。


    “師父!”馬長卿急得奔了過來。


    “你幹什麽!”他推開黑衣少年,急忙把馬雲霄扶了起來。


    馬雲霄已是難受至極,此刻便靠在馬長卿的懷中,癡笑了幾聲。


    “我還有一事不明。”


    舞丹陽也走了過來。


    “請講。”


    “以器入道自是馬家之人世世代代的追求。但若癡念太過,因此入魔,又當如何?”


    少年的目光慢慢從舞丹陽臉上掃過,然後幽幽道:“癡念太過便是入魔嗎?”


    他低低笑了一聲。“天道有常,器門萬象,仙魔之分本是人心之隔,天道循環又豈能缺一而行?馬雲宵啊馬雲霄,馬家長久固守一隅,看不破塵俗,堪不破道法,到如今便也隻有如此眼界了嗎?”


    馬雲霄嗬嗬苦笑,“原來如此。”他聲音漸低,胸口處閃爍著微光,但整個臉色卻急速黯淡下去。


    “師父,師父!”


    “玉淮啊,你說的對啊……”


    “師父?”


    馬雲霄突然用力抓住了馬長卿的手,甚至還有力氣坐起來,看著他的那雙眼閃閃發光,炯炯有神。


    “長卿,長卿,馬家隻有你,你……遣散門人,尋偏僻之地,刻苦鑽研,至於後人……後人……若馬家世代淪為俗世匠人,要後代何用!”


    馬雲霄的胸前有一朵綻放的冰蓮正在從內至外枯萎著。


    黑衣少年轉身看向舞丹陽,眯著眼細細打量,到底歎了一聲。“是個好苗子,但到底心思太雜,我若叫你專心煉器,你可願意?”


    舞丹陽搖頭,“煉器之事於我隻是興致所至的愛好,雖終生不可放棄,但卻沒有‘以器入道’的決心。”


    黑衣少年點頭,“便是如此,你的造化也絕不止於此。罷了,贈你一言,或許你今後還能用上。”


    他指了指天上,“天外有天,萬象無言。”


    話音剛落,他人已經出現在半空古琴之前。


    他一手止了琴弦,手掌輕輕撫過,那琴便生出黑匣子將它裝入其中。


    他背上黑匣子,看了眼收笛的蕭衍,又看了眼舞丹陽,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卻道:“後會有期。”


    雲層破開,有光透了下來。


    黑衣少年背著黑匣子走入光中,眨眼的功夫光芒散去,雲收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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