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征鼙響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淵。[首發]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台上的先生把手裏的雲板一扣,清聲滿堂。台下一片叫好,帶著汗臭味的沉悶空氣頓時被震動,震得棚頂都有些晃。就連平常表情甚少的張如晦也漲紅了臉,使勁的拍手。


    說書的先生先前已經說了好些天,張如晦來的有些晚,前麵好多章節都已經講了過去。不過不打緊,能聽就是好的。這裏恰好是講到關羽水淹七軍的故事:龐德原本是西涼舊將,馬超兵敗後隨之投了正一道第三代天師張魯。後來整個龐家都跟著馬超投了劉備,就龐德還留在張魯的身邊。張魯感其忠義,授其道術,甚至將正一道第一代天師張道陵留下的一枚地元靈丹都賜給了他,助他成就了人仙。


    按說在那樣的年代裏,烏角先生左慈能以地仙之身戲弄曹操,人仙龐德在戰陣中多半可保無虞,誰知道他卻遇上了兵家偏傳、又有龍魂在身的關羽。樊城之戰中,關羽直接化身為蒼龍掀起滔天洪浪,一把大水淹了七軍。人仙能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遇上這種事情也隻能認栽。


    事實上這個故事無論是在太平道國還是在正一道盟一般都是聽不到的,就算要講進行的改動也比較多,實在是吃力不討好。首先龐德是魏將,太平道再怎麽說屁股也是曹操一方的;而龐德是第三代天師張魯教出來的,你說龐德不行不就等於是說張魯不行麽?就好比說三分這個故事在太平道國裏一般都是直接從董卓亂政開始講起的,畢竟太平道一定要是偉光正的一方,而最前期的故事無論怎麽說在對太平道這一點上屁股都不太幹淨……


    當然了,這個故事對於張如晦來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尷尬的。不過雖然這個時代還未像後世那樣一個火燒赤壁就能講出五十三萬字來,可說書先生的口才倒也頗佳,聽著聽著也就聽進去了,那一點點小小的尷尬隨即就拋到了腦後。


    隻是聽著聽著,台下人的臉色多少就有些不對了。


    “當初咱三人三姓曾結拜,一心一意保漢朝。願許下一人在來三人在,一人亡咱三人同赴陰曹。一人窮咱三人同把飯要,寄妻托子同把心操。東海幹了恩常在,泰山倒咱弟兄結拜之情不能拋……”


    前一刻還是無限風光威風八麵的蜀漢,一轉眼就好像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一樣。說書先生這一段說的是劉備哭靈,他居然還即興加上了一段唱腔。書中的昭烈帝哭的是死去活轉地覆天翻,還沒哭完關羽卻又等來了張飛的死訊。再接下來就是陸遜火燒七百裏連營,白帝城高月色寒……


    “艸他奶奶的東吳!”台下終於有人沒忍住,一聲大罵就罵了出來。


    本來台下那一片黑壓壓的人就多少有些躁動。你說前麵講的時候一直跟著蜀漢的視線走,大家聽了這麽長時間也就自然而然的代入了蜀漢第一視角反正安遠寨這種窮山僻壤也不至於有什麽道官來為這種小事查探。結果前麵的主角到這裏唿啦啦的就開始死,怎麽憋屈怎麽死,死後還要再虐一把,虐到根本無法翻身的地步。


    所謂虐文,大概也就是這樣玩的吧?


    於是這一聲罵就順利的點燃了瓦舍內塞得滿滿的火藥,台下所有人無論士農工商,隻要是聽了的人就都在痛罵。首先就從孫堅頭頂上的帽子開始罵起,罵孫權是雜胡,畢竟他這個碧眼兒的相貌實在是疑點太大……


    於是說書先生也就在一片罵聲中施施然退場,走到後台時徒弟連忙送上來一碗飲子,伺候著師父潤潤嗓子:“師父你真高,我看其他那些場子都沒你這迴的反響好。”


    先生一白徒弟:“你當你師祖當初為什麽一眼就挑中我當徒弟了?真當我的名聲是蓋的?我告訴你,無論明裏暗裏前朝本朝,罵曹罵劉這幫人可以說都是罵膩了,你再怎麽講也脫不出那一套……”


    一看師父停嘴了,徒弟趕忙接上話茬:“所以師父你這迴就把話頭挑向了東吳,所有箭頭全部對準孫家,怎麽陰險怎麽來。大家從沒聽過這樣的新鮮玩意兒,自然反響極佳。”


    先生搖頭晃腦的將飲子一飲而盡,把碗丟迴了徒弟懷中:“孺子……可教也。”


    ……


    雖然張如晦平素寡言少語,但是說白了其實是缺乏共同話題的緣故。或者說他根本上對於大多數別人感興趣的事情都不感興趣,而要是遇到了他感興趣的事情話自然相對會多一些就好比現在,他使勁的用手腕上的困龍鎖磕著桌子,憤憤然叱道:“有朝一日劍在手,殺盡天下東吳狗!”


    不過大抵是看周圍人口中汙言穢語噴個不停的緣故,張如晦覺得自己就算不會罵人也絕對不能停嘴,起碼氣勢絕對不能弱了:“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孫策輕而無備,妄稱霸王,最終還不是死於匹夫之手?”


    所以說不會罵人的人最終還是不會罵人,不過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絕對是沒說錯。張如晦是道士,自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直接去問候別人的娘親。他要罵也絕對不從孫權開始罵,他罵的是孫策因為孫策殺了於吉。


    要知道,當初受了《太平清領書》的人可不止是張角,起碼還有於吉一份,而且張如晦受的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也是於吉真人傳下來的。可以說在張如晦的眼裏,東吳那些世家本來就與各路方士術士聯係緊密,孫策這種人簡直就是放下碗罵娘的典範。


    當然,他這話也就隻是說說而已,並沒想要什麽迴應,周圍人連聽懂他在說什麽的隻怕都不多。不過就在這時旁邊卻有人冷聲應和道:“就算身有百萬之眾武聖也能破陣殺敵。孫伯符一非武聖二非地仙,卻偏要獨行於世,以短擊長,怎一個‘活該’二字了得?就算不死在於吉手裏,遲早也會死在別人手裏不過這裏還是就事論事一些,說一個早就死了的人有什麽用?”


    “孫權還不是早就死了。”張如晦當然明白那人什麽意思,不過嘴上還是要下意識的抬下杠,“奪荊州殺關羽得意得緊,後麵一看劉備來攻,立刻就奴顏婢膝的去求曹丕這種顧頭不顧腚的人有什麽好說的?”


    “這還是後來的,前麵賣妹妹的時候賣的倒痛快。”那人才剛開口張如晦就要住嘴,這顯然連前戲都沒做足,絕逼不能忍,“拿下荊州到底有多麽難?東吳的男人都是沒有蛋蛋的孬種嗎?”


    “號稱賢主卻又讓多位臣子死於非命,分明是老悖昏惑之輩。三世絕統?早在第一世結果就已經注定了!”


    話題一旦打開了那就是相當的好辦,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越說越激動。那人是怎麽想的且先不說,張如晦平常話都悶在肚子裏,終於逮到個機會打開了話匣子,怎能不好好吐一吐?更何況這兩個人說的時候還附帶無數史料順帶夾敘夾議,比如說到呂蒙和陸遜的時候那人連聲抗議說這兩位都是武廟七十二子,多少還是尊重些為妙,張如晦就立刻說為尊者諱看在你的麵子上就算了。反正兩個人隻覺得對方字字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坎裏,就好像三伏天裏灌了一大口涼茶一樣,連對方長什麽樣子都顧不得看了。


    說著說著,兩個人的坐姿逐漸就從麵向前方轉成了相對而坐。張如晦和那人之間還有張小桌,於是桌子就代東吳受過,被這兩個人指指點點了不知道多少下。不過說到後來,這個火氣也發泄了不少。然後……他們就有餘力去捎帶看一下對方究竟長什麽樣。


    然後……張如晦的話就直接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他愕然看見,坐在自己旁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嶽銀瓶嶽大小姐。而嶽銀瓶聽見他住了口,也好奇的抬起頭來想想看發生了什麽事,然後……當然是也看清了是張如晦。


    怎麽特麽的就是你呢?


    嶽銀瓶厭惡張如晦這個早就是鐵板釘釘一般的事實,張如晦也從來不是什麽善茬,這些天兩個人之間互相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這個時候乍一打了個照臉,兩個人甚至連對方麵部表情的一分一毫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可偏偏就都沒想到旁邊那個聊得興起的人居然會是對方,於是之前的一切表情都僵在了臉上。


    然後……兩個人就尷尬轉過身去,各自拿起茶杯喝茶。兩個先天武者的動作這個時候比韓良臣還要更僵硬上幾分,嘴裏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然後……哪兒還有什麽然後啊?這兩個人互相之間性格僵關係更僵,誰也不懂得說點什麽調劑一下。於是就都隻能抓著茶杯死命喝茶,一直喝到新的說書先生都上了台兩個人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時張生卻是見甚的來?見甚的來?與那五百年前疾憎的冤家,正打個照麵兒……


    “見前縱有閑桃李,羞對桃源洞裏人。佳人見生,羞婉而入。張生見了,五魂悄無主……”


    偏偏這個時候新的說書先生好死不死的在說《西廂記諸宮調》,正講到張生和崔鶯鶯如何如何見麵。兩個人就隻覺得上麵的先生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好像在說自己,張如晦的脖子不由自主的就縮了起來,嶽銀瓶的臉更是一路紅到了耳根子上。


    然後……兩個人當然就更尷尬了。隨便在地上給他們打個洞,他們就直接能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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