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侯雖然是太平七侯之首,資曆、用兵在兵家諸將之中都是上上之選。可哪怕是當年號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亞聖張良,也不可能對日後的所有事情都做到算無遺策。儒門自西漢董仲舒開修行之風以來,多有致力經緯卜算占驗之道的儒生,可哪怕是當今天下第一神算邵康節同樣也不行。


    所以……他當然不會想到張如晦竟然能蠢到用一句話去套所有的情況,也不會想到就因為這麽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張如晦就又將他兄弟的女兒多得罪了一層。


    可是死人我是說魂魄已經進入歸墟的那一種是不會後悔或是補救的,張如晦也始終沒弄明白自己稱唿梁紅玉為姑娘是哪裏錯了。在他想來,哪怕是一歲甚至是剛出生的小女孩都可以叫做姑娘,那麽對於女人來說,姑娘一定是一個老少鹹宜的稱唿。


    不過說到稱唿,張如晦卻又立刻聯想到嶽銀瓶對嶽鵬舉的稱唿。在右武衛的時候,沐孔爵和沐圖南對於平天侯的稱唿都是父帥,其餘將領多數都不稱唿軍職而是以侯爺相稱。雖然不正規,但也沒人管這麽多。可是嶽銀瓶偏偏要用嶽帥這種冷冰冰的稱唿來叫嶽鵬舉,還堅持要自己稱唿她為校尉,這個究竟是她自己的問題,還是背嵬軍中的問題呢……


    這麽一思考,張如晦原先的思維立刻就又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不過也好,起碼他不用在這種事情上糾結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嶽銀瓶那日雖然威脅他說再以姑娘稱唿梁紅玉就要割了他的舌頭,可張如晦始終也沒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並未違反律法,終究嶽銀瓶也沒去真的把他的舌頭給割下來。


    不過張如晦倒是也知道了,世界上大概是有那麽些人先天就是八字不合擰不到一起的,比如他和嶽銀瓶。倒不是因為嶽銀瓶對他說出的那些理由:事實上他更感覺,對方對他的種種惡感更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覺,根本沒有什麽為什麽的。討厭就是討厭,理由完全知識偽飾。


    就這麽走了幾日,一行人走到了安遠寨。九百步為城,五百步就是寨。這裏雖然地處偏僻,就連道官也僅僅隻有名義上的一位道士還是個僅有八品的水貨,可大抵上一行人總歸還能住得安穩,環境比官道旁那些泛著馬糞味的駐馬店要好上太多了。


    混天侯嶽鵬舉向來以治軍嚴明著稱,他手底下這些軍士就算換到了嶽銀瓶的手裏也同樣恪盡職守,張如晦的房門外始終有兩個人在一直看著。本來嘛,張如晦覺得自己安心待在房內即可,也沒什麽事需要出去的,可恰巧此時走廊上兩個人經過,嘴裏嘟嘟囔囔的聲音有點大,讓張如晦的耳朵立刻聽得立起來了。


    “話……本……說三……分?”


    沒錯,說的就是說三分。時下市井之中的藝人們選取寬敞地方搭棚賣藝,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故名“瓦肆”。其中以欄杆或布幔分離隔擋不同的攤位,時人便稱為“勾欄”。而那些說書人們自然也在這些勾欄瓦肆之中訴說各種底本,除了前朝延續下來的各類傳奇以外,時下最流行的正是“說三分”。


    雖然林靈素對於王侯將相一類的故事嗤之以鼻,可是他也攔不住張如晦愛好什麽東西。而張如晦最愛聽說三分,立場向來堅定不移的站在蜀漢一方。偏偏在軍中戒律森嚴,入夜以後甚至都禁止喧嘩,以防不測。換句話說,他已經有三年多沒聽過說三分了如果把徐圖口中說出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不算的話。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道祖原諒,道祖原諒。”張如晦默念了好幾遍《道德經》,最終還是心癢難忍,想要去聽一聽話本。別的不多聽,就聽說三分。


    可是門口這倆門神也沒辦法解決不是……想來想去,張如晦最後還是隻能向梁紅玉求援。


    “你真就這麽想聽說三分?”張如晦還沒來得及向梁紅玉解釋自己究竟有多想去聽,梁紅玉就已經擺了擺手,“那就去吧。”


    這下不光張如晦愣住了,就連押著他過來見梁紅玉的兩名士兵也都愣住了。看這三個人一臉癡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的樣子,梁紅玉不耐煩的說道:“橫豎困龍鎖在身上,有這玩意兒在先天還不如狗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還是你們覺得他有其他辦法打開這困龍鎖?”


    方法倒是有,比如找負責鑄造困龍鎖的黃老道的人,再比如說魯班門和偃師門的高徒……不過這些人多數都識得厲害,也知道戴上了困龍鎖的人究竟是些什麽人,知法犯法的結果可是明擺著的當然,如果梁紅玉知道了玄裳就是天劍的話,或許就是另外一種想法了。


    兩位士兵頓時就釋然了,梁紅玉在背嵬軍中的身份非同一般,對於他們也有直接命令的權利,並不用擔心被嶽銀瓶斥責。可是張如晦卻還愣在原地,直到兩名士兵出了門還沒挪動半步。


    梁紅玉這個時候已經往韓良臣的身體上貼了三張符了,聽到身後的張如晦還沒動靜,奇怪的一扭頭:“我已經同意了你去,你怎麽還沒半點動靜?”


    張如晦尷尬的一伸手:“我身上的錢袋也被你們收走了,沒帶錢就去聽話本……隻怕門都進不去吧?”


    盡管被梁紅玉的口水啐了一臉,最後張如晦倒還是拿到了一小串錢,興致勃勃的鑽進安遠寨這裏的簡陋瓦舍裏去聽話本了。身上的困龍鎖?不打緊,用袍子蓋住,腳下邁步時多注意些就行。人多?再多也難不到千軍萬馬中殺將出來的張如晦,不一會兒就摸到了說書的勾欄前麵。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是需要做的。


    張如晦趁著旁人不注意,把玄裳直接喚了出來,蹲下身去鄭重其事的對她說道:“玄裳,我知道在你上珠母朗瑪峰的時候還沒到三國時期,可是有個人我是一定要讓你知道他的生平事跡。”


    玄裳不解的看向了張如晦,連手裏的不倒翁都忘了玩了。


    “諸葛武侯,武鄉侯諸葛亮,這可是我最崇敬的人之一。”在話本開說以前,張如晦幾乎是把諸葛亮的事跡全都說了一遍,從隆中對開始一路說到了星落秋風五丈原,說的連自己都感動了。可是說了半晌,他發現玄裳的眼睛根本就沒往自己的身上看,反而是使勁的朝旁邊瞟,不禁有些憤怒。


    那邊有什麽好看的?難道還能比諸葛武侯更好?


    於是張如晦也扭頭往旁邊看去,一看之下卻是大驚失色。


    說話本的瓦舍自然不能隻說話本,本身倒也買些瓜子茶點一類的。此番有從其他地方來的先生在這裏說“說三分”的話本,瓦舍的老板居然不知道從哪裏弄了批孔明鎖來搭配著賣!


    張如晦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完了,這下又該沒錢了。


    “玄裳,我身上的銀錢不多,恐怕……”張如晦說了半句話就知道沒用了,玄裳這會兒隻怕什麽話也聽不進去,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就盯著孔明鎖看。張如晦剛一流露出要直接走進瓦舍的意思,她的兩隻小手立刻攥緊了張如晦的褲腿,開始使勁的搖晃、把張如晦往孔明鎖的方向拽。可她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小,整個身體反而被張如晦的腿帶著就是差點飛了起來。


    張如晦也沒料到她居然堅決到這個地步,連忙停下了腳步,穩住玄裳:“好吧,那咱們說好了,等下進去的時候你得藏到神霄玉裏,否則我連你的票錢隻怕都出不起了。”


    孔明鎖一到手,玄裳卻發現自己的小手裏根本拿不下或者是沒法同時玩這兩樣東西。僅僅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立刻做出了決定,順手將那個陪伴了她好長時間的不倒翁一扔,丟進了門口的雜物堆裏。然後她使勁的看了遍牆上張貼的孔明鎖的來曆,堅定地說道:


    【諸葛,亮是,好人。】


    ……結果張如晦普及了半天信仰,到頭來還不如給她買個孔明鎖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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