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鄂王又是新立戰功的親王,隻要一迴來,那就是陛下眼前的大紅人,說句私底下的話,沒準這位日後還能成為東宮的新主子,誰不想討好?是以禮部和欽天監幹起活來,態度都比當初對待太子大婚還認真。


    女兒要做鄂王妃,兒子在雲南一戰中又立下不少軍功,幾日前還門可羅雀的衛國公府,一下成了眾人眼中的香餑餑,不僅朝中官員紛紛上門拜訪,就連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削尖腦袋往這遞帖子,賀禮幾乎塞滿屋子,叫人無處落腳。


    自聖旨下來的當天起,阮攸寧就被摁在家中繡嫁衣,大軍迴來的那日,都沒能出去觀禮,還是阮羽修到家後轉述給她的。


    小半年沒見,這小子又竄高許多,她這個做姐姐的現如今隻將將到他肩膀頭。當然,人也曬黑不少,咧嘴一笑,更顯那排牙齒白亮齊整。做起事來,也比從前沉穩,看來這趟雲南之行,沒有白走。


    那蘇硯呢?他現在如何了?


    出征前,他說,半年便可歸,會替自己照顧阿弟,等他迴來就大婚。


    三個承諾,他全做到了。


    阮攸寧捧著腦殼,仰麵望著紅梅樹滿枝的綠葉,嘴角抑製不住上揚,心底第一次冒出一種巴不得明日就大婚的想法。


    等蘇硯稟報完戰事細節,承熙帝犒賞完三軍,二人婚期近在眼前。本在蘇硯出征前就已經備好的聘禮,這幾日才剛送去衛國公府。


    這其中,有一頭牛,活的。


    現就站在阮家庭院內吃草,尾巴搖啊搖,對著姐弟倆哞哞叫。他們瞪大眼睛,它也跟著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比比誰的眼睛更大。


    阮羽修撓頭,「阿姐,我知道,這聘禮裏頭必須有兩隻大雁,送牛……是什麽意思?」


    阮攸寧抿緊嘴唇,半天憋出一句,「大概……王爺想說,自己很牛吧……」


    而那個很牛的王爺,目下正對著鏡子犯愁,時而動動袖口,時而整整衣襟,怎麽著都覺不合適。


    他嘴巴剛張開,阿漁就搶先抬手,「王爺,您放心,這喜服絕對適合您!滿帝京都找不出第二個,穿得比您還好看的人了!」


    蘇硯半信半疑,他從未穿過任何帶顏色的衣服,惶恐得不行,生怕不好看,會叫她笑話。頭先帶兵打仗,都沒這麽怕過。


    但又不禁開始想象,那丫頭穿喜服的模樣。


    她好似特別偏好素雅的顏色,從未穿過特別豔麗的衣裳。可初見時,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櫻唇上的那抹紅,也不知穿在身上,會是何韻味?


    她長這麽好看,一定穿什麽都好看。


    四月十二,宜嫁娶,帝京一片春意盎然。街頭萬人空巷,大家夥都聚在道邊,爭相競看這場大婚。


    整個白日,衛國公府的前堂都熱鬧非凡。阮攸寧一大早就被滴翠從被窩裏撈出來,由十來個丫鬟仆婦包圍伺候著,沐浴,梳妝,換衣……待到黃昏吉時至,又在禮部讚官引導下,辭別父母,由阿弟背上花轎,往鄂王府去。


    聽了一路的大樂和鞭炮聲,她剛下轎,手裏頭就被人塞了個紅緞,一想到紅緞那頭就是蘇硯,她就覺麵頰發熱,心跳如鼙鼓,小腦袋暈乎乎的。一大通繁文縟節都完事了,她人還沒緩過來,迷迷糊糊地被引去洞房,坐在床邊。


    蓋頭未揭,她隻能瞧見眼前的方寸地方。屋裏坐著的都是京中命婦,嘴裏變著法兒說著吉祥話。


    大概是珠冠和禮服太沉,阮攸寧有些喘不上來氣兒,腦中像架起了一排風車,嗡嗡吵得她耳昏目眩。就在她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斷氣,昏厥過去時,麵龐忽然拂過一縷清風,視野隨之明亮。她下意識抬頭,目光就同那個正在俯視自己的男人接上。


    半年不見,他瘦了,兩側顴骨都顯了出來,人倒是沒像阿弟那般曬成黑炭,依舊是一派光風霽月。衣裳是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纁紅,明明是偏陰柔的色調,卻被他撐開了一種軒昂氣勢,莊重又不失俊氣。


    阮攸寧一時失神,直到耳畔傳來命婦們的讚歎聲,方才醒神,紅著臉垂下腦袋。


    蘇硯看著那一雙玉白耳垂慢慢染上薄粉,最後泅成酡紅,嬌豔欲滴,由不得心神蕩漾。果然,她很適合紅色。又或者說,紅色也隻有在她身上,才能顯出最美的光華。


    他看得出神,若非喜娘在旁小聲提醒,都快忘了禮還未成,淡笑著坐到床邊,與她並肩,撒帳,合髻。


    一條紅繩,連接兩杯合巹酒,今生姻緣,由此結定。


    眼下天色尚早,外頭還有一群賓客摩拳擦掌,等著要灌新郎的酒。屋裏眾人還在拿新人打趣,蘇硯趁機往身側偷瞥。


    阮攸寧似乎感覺到了,慌忙地把頭輕側過去,但覺他還在看,瞬間心如鹿撞,生怕叫旁人看了去,又借故打趣,匆匆拿手肘推他,他不動;再推,還是不動;她有些急了,手在袖底捏成拳,飛快捶了他一下,沒等收迴來,就被他抓住,還死活不放了!


    眼瞧著馬上就會有人看過來,阮攸寧心下焦急,瞪過去好幾眼,他隻當沒瞧見,手還抓得更牢了。


    「哎喲,你們瞧,這新婚夫妻就是不一樣,剛喝過合巹酒,手就握上了。」


    大家夥都跟著看過來,笑著應和。


    阮攸寧腦袋垂得更低,恨不得當場刨個坑,把自己埋了。蘇硯頷首,頰邊紅暈一閃而過,起身擋在她麵前,笑容和煦地迴著眾人的話。在座命婦都是有眼力的,瞧出這是個位高且護短的主兒,得罪不得,也就沒敢鬧太過,嘻嘻哈哈說了幾句好聽的,都魚貫而出。


    這一方天地,便隻剩他二人。


    阮攸寧不僅沒覺輕鬆,反而比之前還要緊張,都快喘不上來氣。蘇硯本還想多留會兒,見她快把自己繃成鐵板,輕輕歎了口氣,「我還要出去宴客,你若是累,便先歇了吧。」


    說完便往外走,關門前又最後望了她一眼。


    屋門一關,所有喧囂都止於屋外。阮攸寧整個人癱軟下來,身子才要碰著被褥,門又開了,她一下坐得筆直。可進來的卻不是蘇硯,是滴翠,她領著一排丫頭過來給她梳洗,除去珠冠,脫下喜服,換了身輕軟的中衣。


    阮攸寧稍覺放鬆,外頭又進來一批人,往桌上擺飯,笑吟吟地告訴她,這些都是王爺抽空偷偷做的,她再次亂了心跳,把人都打發出去,自己對著一大桌吃食發呆。


    她從中午起就再沒吃過東西了,緊張了一晚上,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可偏偏就是沒胃口吃。


    今晚會發生什麽,她很清楚。畢竟前世經曆過兩個男人,照理,她不該緊張,可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一直在發抖的手!


    怎麽辦!嗚嗚。


    她繞著圓凳轉了好幾圈,越轉心裏越慌,抓起桌上酒壺,取了杯子斟滿,一口悶下。酒壯慫人膽,她雖不是慫人,但酒確實壯膽。


    一杯下肚,她手還在抖,一咬牙,又斟了一杯,然後一杯接一杯,意識在不經意間慢慢虛化……


    那廂,花廳內,蘇硯得了上次的教訓,可不敢再貪杯,隨意應付了幾下,就把謝浮生推了出去,自己佯裝不勝酒力,提前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打腹稿,從進門的說辭一直想到明日起床該怎麽問安。腦海裏又過了一遍昨日看過的秘戲圖,本不覺有什麽,但把裏頭的人臉換成她,他頓時連唿吸都熱了幾分。人停在屋門口徘徊,深吸幾口氣,用力閉了閉眼,方才鼓足勇氣推門。


    他剛想把準備好的話說出口,懷裏就先撞進來一團小東西,香香的,軟軟的,一下就把他機智過人的腦袋瓜,給撞傻了。


    等蘇硯的腦袋瓜重新恢複轉動,已經是一炷香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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