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寂靜降臨了。


    沒有人說話——秦朗、瑞切爾和奧康納都在注視著鄧肯,帶著一點心滿意足欣賞他的精彩表情;而鄧肯,在瞬間被秦朗揭穿他隻是一個虛假的環境保護主義者,這一點無疑使他陷入一種尷尬境地。同時,他又很清楚,他的三個壞心眼的朋友正在品位眼下的最大樂趣,於是幹脆閉上眼睛和嘴,裝著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種狀況持續了一會兒,但不是很久,秦朗不想浪費時間。


    他彎下腰,輕輕拍了拍鄧肯的肩膀,安慰到:“不用難過,夥計,最終,我們還是會著手解決環境汙染問題的,而且是在不會影響我們的舒適生活的情況下。”


    “你確定?”鄧肯問。


    “當然。”


    “什麽時候?”


    “在時機成熟的時候。”這是一個秦朗慣用的迴答方式,極容易使人聯想到兩點:第一,故作姿態的神秘感,第二,敷衍塞責。也許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更像是為了繼續戲弄他的可憐的朋友,秦朗難得一見的補充到:“等到新的低汙染的技術變得成熟和廉價,同時舊的高汙染的技術基本失去經濟價值的時候,為了保護和擴大我們的市場,打擊那些還在使用舊技術的競爭對手,我們就會……”


    “你認為那會是什麽時候?”


    “我認為,”秦朗聳了聳肩,“最快也是在半個世紀以後。”


    “什麽!”鄧肯立即表現出了一副無法接受的態度,即使那已經是一個相當樂觀的答複。原因是不言而喻的,“那個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或者就要死了。”


    “也許。”秦朗肯定的說。


    “當然,”奧康納接著說,“我們相信你一定能夠活到一百歲。”


    “謝謝。但這一點也沒有安慰作用。”鄧肯開始呻吟,“在一個充滿有毒氣體的環境裏活到一百歲,隻要想想,我就會感到這是一種折磨——”


    “夠了。鄧肯!”瑞切爾毫不客氣的打斷他,“你居住在環境優美,空氣清新的郊外,附近幾十英裏的範圍內都沒有汙染嚴重的工業。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麽必要特別在意空氣中的汙染。”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對工廠排放的毒氣視而不見。”


    “見鬼——”


    “而且大多數美國人民居住在靠近工廠的地方,當某一天他們終於意識到它們排放的氣體正在摧毀他們的健康,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會無動於衷。”


    現在。鄧肯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個先知了,唯一的問題是它對房間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效力,反而讓他們感到事情似乎又迴到了原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提醒他注意,還不富裕的美國人民會首先考慮自己的生活水準,因此他們會選擇保住自己的工作,而不是跟在某個神經錯亂的富豪的屁股後麵砸掉它。


    注意到他們臉上浮現出的那一點不耐煩的情緒,鄧肯知道他必須再補充一點內容了。


    “還不富裕的美國人民的確更看重自己的生活水準,但是當他們富裕起來以後呢?他們顯然就會像我一樣,不願意自己居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座整天排放毒氣的工廠。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搬到環境優美的郊外,不是嗎?”


    “胡扯!”在瑞切爾的腦子裏跳出這個詞的時候,它也在奧康納的腦子裏出現了,隻是他們都沒有機會將這個意見表達出來:秦朗已經開口了,給出他的答案。


    一個簡單的解決辦法。“如果出現那種情況,我們就會把汙染嚴重的工廠搬遷到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美國之外,菲律賓,古巴,中國。以及其他類似的廣闊但是貧窮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那裏的政府和人民都不會在乎汙染問題。”秦朗停了一會兒,因為他想起一件曾經發生的事情,而它是那麽的有趣以至於他忍不住要把它說出來。“舉一個例子。我們可以把聯合碳化物公司的劇毒農藥工廠搬遷到印度……”


    “印度?為什麽是印度?”瑞切爾和奧康納也開始困惑了,“那裏是英國的殖民地。”


    “那並不代表我們不能把工廠搬遷到那個地方。”頓了頓,他繼續講訴他的故事。“我們把工廠搬遷到印度的某個城市,比如,嗯……是的,博帕爾……對。就是博帕爾!”他用力拍手,鼓掌,歡快的笑著,“不要在意,我隻是隨便舉的例子,當然我們確實可以把劇毒農藥工廠搬遷到那座城市,在合適的時候。”


    瑞切爾與奧康納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與鄧肯交換了眼色。他們仍很困惑,隻能說:“然後?”


    “然後?然後,我們可以完全按照我們的需求,將工廠建在交通方便,電力和自來水供應充足的地點,比如火車站附近。接著,我們會雇傭印度人而不是派遣美國工人在那裏工作,因此工廠的廢棄物排放係統和安全係統都可以降低到最低的程度,可以節約許多開支。最後,隻需要對印度工人進行簡單的技能培訓,它就可以開始生產,同時在國內的工廠也就可以迅速關閉。你們看,多麽美好的結局,雙贏!”秦朗打了一個響指,“我們的生產成本降低了,美國人民也告別了他們痛恨的汙染嚴重而且危險的劇毒農藥工廠。”


    “那麽印度人呢?”


    “印度人?”秦朗反問,“有多少美國人關心印度人?”


    不會有幾個美國人真正的關心印度人的處境,或者別的哪個國家的人民的處境。即使到了下個世紀,即使是那些整天把“愛與正義”……或者換個說法,“普世價值”,掛在嘴邊的美國人,即使他們熱衷於參加各種各樣的遊行,喜歡在汽車保險杠上麵貼上一個“free.xxxx”標語,那也不代表他們關心那裏的人民——他們的真正意圖隻是想宣揚自己的天然的優越感,所以,如果某一天華盛頓突然表示,“我們讓一零一師去解放那個地方怎麽樣”。這些家夥就會立即換上新的標語:“戰爭不是答案”。


    事情就是這樣,荒謬,但是簡單,毫無新意。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必須記住,大多數美國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集會中表示出強烈關心的那些國家和地區在地球的哪個角落。


    不用擔心,不用在意,更不用緊張,把劇毒農藥工廠搬遷到印度毫無疑問是個理想的選擇。當然也是因為如此,才會有那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秦朗迴過神,意識到他還沒有把故事講完,於是繼續。“事實上,隻有一種情況,能夠讓我們在印度的工廠成為美國人民關注的話題,就是它發生了嚴重泄漏事故。”


    “多嚴重的事故?”


    “你認為呢,肖恩?”秦朗看向奧康納,“我們知道,交通便捷的地區通常也是人口稠密的地區。而印度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盡管其中隻有接近十分之一的人構成它的社會。一家生產劇毒農藥的工廠在這個國家的某座城市發生嚴重泄漏事故,那就像使用大量毒氣彈轟炸那裏一樣,傷亡人數必然超過十萬。”


    一個打了折扣的數字,然而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因此他們一起驚唿起來。“我的上帝!”


    秦朗沒有理會這個驚歎,沒有中斷自己的講話。“到了那時,主流媒體上就會鋪滿相關的新聞,而我們在印度的工廠也就被注意到了。”


    “那可是個大麻煩。”瑞切爾皺著眉毛說,“賠償金會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而且我們的競爭對手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還是關心一下死傷者吧,瑞切爾。”鄧肯喊到。“那可是十萬人!”


    “還有,”奧康納緊緊跟上,“我們會麵臨一係列司法訴訟。”


    “如果印度是一個獨立國家。是的,我們會麵臨司法訴訟。”秦朗的語氣很輕鬆,“但它現在仍然是英國的殖民地。隻要沒有英國公民受害,殖民地當局是不會太關心的。”


    “如果那個時候它已經是一個獨立國家,或者事故發生在別的國家呢?”鄧肯問到。


    “那麽,鑒於我們的製度。美國的律師就會像見到屍體的禿鷲一樣成群結隊的趕往印度,勸說受害的印度人聘請他們擔任律師,發誓為所有受害者討迴正義,保證導致事故的罪魁禍首會收到法律的嚴懲——當然我們都很清楚這些食肉動物如此積極主動的真實原因,這樣的訴訟無論勝負都會使他們出名,如果他們幸運的獲得勝利,還可以從賠償中拿走一筆讓人羨慕的高額酬金。”又是一個短暫的停頓,然後是他的結論,“但是他們保證的一切隻有部分會成為事實。”


    秦朗抬起頭,迴憶著那個故事的結尾。讓人感到遺憾的是,它沒有結尾,也許它最終會有結尾,但在他返迴這個時代的時候,它還沒有結尾。


    “這場訴訟會持續很長時間。我們會從我們的收益中拿出一點零頭,作為支付給受害者的賠償金,我們會向受害者表示深切哀悼,會承認那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會說那是工廠的印度工人操作不慎引發的悲劇,會拋出幾個無關緊要的中層管理人員為公司承擔責任,但是訴訟會持續很長時間,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甚至三十年,以及更久。到最後,當人們幾乎已經淡忘整個事件的時候,法院會做出最終裁決,宣布那些中層管理人員有罪,判處他們幾年監禁……也許。”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鄧肯。”秦朗說,“最完美的結果,受害者得到了正義,律師們獲得了傭金,法官們拿到了賄賂,而我們,仍然在做我們的生意。還有什麽是比這更好的呢?”


    “我不認為它很好。”鄧肯說,“根本沒有正義,沒有懲罰。它根本不能被人們接受,甚至沒有人因為這樣的事故被判處死刑。”


    “死刑?嗯,夥計,你應該看到,在不遠的未來,將會有許多學識淵博的專家和學者唿籲政府廢除死刑。”他用一本正經的、絕沒有開玩笑的神情和語氣說到,“這些人會在各種場合告訴人們,死刑是野蠻時代的遺留產物,在崇尚公正和人權的文明時代,任何個人和組織,也包括政府,沒有權力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他們會列舉許多數據,證明死刑並不能遏製犯罪,甚至可能引發嚴重的刑事犯罪……等等,最後,他們會取得成功,許多州和許多國家會廢除死刑,因此也就不會有人被判處死刑了。”


    鄧肯張開嘴,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秦朗描繪的未來開始讓他感到恐慌了,這與過去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也是第一次,他在心裏祈禱秦朗的預言不會成為現實。


    即使那是他看不到的現實。


    他的表情仍然沒有逃過秦朗的觀察。他暗自笑了一下,然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認為,我們應該忘掉這些讓人心情鬱悶的談話。”他退迴到他的椅子旁邊,示意瑞切爾和奧康納坐下以後也坐了下去,繼續說到:“還是讓我們談一談那些美好的、積極進取的事情吧。你們認為呢?”


    瑞切爾和奧康納沒有表態。他們知道秦朗帶領他們趕到這兒的真正目地,探視鄧肯隻是其中之一,並且不是最重要的,而剛才的那些談話完全不在預料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另外一件。


    它總算要開始了。


    隻有鄧肯,他還有一點好奇。“現在你又想談什麽,秦?”


    “談談你代表我參加的那個應該很有趣的小規模的活動。”秦朗的身體向前靠了一點,“威爾伯.萊特和奧威爾.萊特製造的那台神奇的機器,你認為它怎麽樣?”


    鄧肯的眼睛亮了起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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