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雷德弗斯.布隆上將的歇斯底裏的吼叫聲近乎毫無遮攔的從米爾納爵士的辦公室裏傳了出來——他的聲音過於響亮了,讓辦公室的厚重木門形同虛設。門外的兩名衛兵不約而同的向兩側移動了幾步,以避開下一輪噪音,同時繞有興致的猜測起到底是什麽激怒了幾分鍾前還很正常的陸軍上將。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人能夠聽到米爾納爵士的聲音;沒有人知道爵士對上將說了什麽。幸運的是,他們可以在上將的咆哮中找到線索。


    “我絕不同意讓那些貪得無厭的美國佬進入開普殖民地……是我知道,有人給你施加壓力,爵士,我理解你的處境,但那是英國陸軍的工作……不,爵士,我會帶領部隊將那位記者先生從布爾人的戰俘營裏解救出來,順便消滅所有布爾民兵。”


    然後是一陣沉默,或許米爾納爵士正在向上將解釋什麽,或者向他提出要求。幾分鍾之後,吼叫又來了。


    “困難?爵士,我不認為解救那位尊貴的記者先生是一件困難的工作,隻要我的部隊擊敗布爾人,他就可以獲得自由……布爾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他們還不至於把一個普通記者怎麽樣……是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可能暴露我們的意圖,但如果我的軍隊無法完成營救任務,公爵雇傭的美國佬同樣無法做到。”


    又是沉默。而當上將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時,它的分貝大幅度減小了,讓句子變得有些含混不清。兩名衛兵不得不更加專注的傾聽,才能分辨出上將的發言。


    “公爵堅持讓美國佬負責營救……我必須說,他對帝國陸軍的不信任令我感到遺憾和憤慨……好吧,既然他堅持,就讓那些該死的美國佬負責這件事,但我絕對不會向他們提供任何援助。他們休想……公爵要求殖民地政府承擔大部分費用?因為那位記者先生被布爾人俘虜是陸軍的責任?這真是可恥……什麽!”


    幾乎是一瞬間,布勒上將的音量又提高了,而且比之前還要高。將兩名衛兵嚇了一跳——不過,咆哮也讓他們聽得更清楚。


    “七萬英鎊?”上將顯然非常生氣,“敲詐!這是**裸的敲詐……什麽!”


    又是“什麽”,而這一次。它不再代表憤怒,而是代表驚訝,對米爾納爵士的發言表示難以置信。


    “你居然答應了?”


    ※※※


    正如門外的兩名衛兵的猜測,布勒確實無法相信他剛才聽到的東西:最開始,米爾納告訴他。馬爾博羅公爵雇傭了一批美國雇傭兵營救他的堂弟溫斯頓.丘吉爾,他隻能對這種不信任英**人的態度表示遺憾憤慨;接著,米爾納說,因為丘吉爾先生被俘是英國陸軍的責任,所以公爵要求政府承擔雇傭兵的大部分傭金,七萬英鎊,他開始厭惡公爵與美國人的近乎敲詐的行為;最後,米爾納宣稱他已經同意公爵的請求,除了無法相信,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反應了。


    殖民地當局怎麽可能接受馬爾博羅公爵的勒索?因為陸軍需要為丘吉爾先生被俘承擔責任?毫無疑問。這個指責是荒謬的,毫無道理。


    當然,布勒承認,溫斯頓.丘吉爾成為布爾人的俘虜確實與陸軍有關:喬治.懷特和他的部隊沒能守住萊迪史密斯。但這並不代表陸軍就應該為丘吉爾先生的遭遇承擔責任:沒有人強迫他成為戰地記者;他是自願的,責任應該由他自己承擔。


    陸軍、帝國政府和殖民地當局都沒有必要負擔營救費用。最多,隻是出於道義和人道主義的考慮,向馬爾博羅公爵提供一點象征性的資助,就好像丘吉爾先生的雇主《晨郵報》那樣。


    布勒認為米爾納應該比他更清楚這些——他是職業政客。這表示米爾納應該不會接受接受馬爾博羅公爵的條件——但他居然接受了。


    “你的決定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米爾納爵士。”陸軍上將怒氣衝衝的叫到,“但我必須強調的是。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不接受公爵的要求則是一個更嚴重的錯誤。米爾納愁眉苦臉的想著。根據倫敦傳來的消息,萊迪史密斯事件給索爾茲伯理勳爵、陸軍大臣和殖民地大臣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軍事失利和德國人的肆無忌憚的宣傳活動都在刺激英國人的神經。所有人都在嚴厲的指責政府和軍隊,認為陸軍的無能使大英帝國蒙受了羞辱,要求政府立即實施報複行動。懲罰布爾人並挽迴帝國的榮耀——在這種時候,勳爵顯然不會希望看到議會上院的貴族們再給他製造新的麻煩。


    還有美國人。馬爾博羅公爵的夫人和倫道夫.丘吉爾夫人都來自美國的上流社會,如果兩位女士利用她們的關係,在美國大肆宣揚英國政府和陸軍的無能給她們的親人帶來的災難——盡管這種做法非常冒險,可能將丘吉爾先生置於險境,同時影響任何營救他的計劃——但隻要她們願意承擔風險。索爾茲伯理勳爵的處境就會變得更加艱難。


    如果勳爵的運氣不那麽好的話……


    當然,米爾納無法猜測事情最終會演變到什麽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勳爵絕不願意承受比現在更嚴重的政治壓力;還有陸軍大臣和殖民地大臣。他們承受的壓力與索爾茲伯理勳爵一樣高,政治生命受到的威脅則比勳爵更高。


    所以,勳爵和兩位大臣會竭盡全力避免他們的政治生命受到影響——他們會接受馬爾博羅公爵的請求。為什麽不呢?反正花的不是他們的錢,是政府的錢,英國公民的稅款——拒絕如此合理的交易無疑是愚蠢和不明智的。


    不過勳爵或者兩位大臣都不會親自站出來。馬爾博羅公爵沒有要求帝國政府承擔美國雇傭軍的傭金,他要求的對象是殖民地政府,開普或者納塔爾。因此必須出麵宣布接受他的請求的那個人就變得非常明確了。


    不是其他人,就是他自己——雖然暫時還沒有任何明確指示,但米爾納能夠猜到倫敦最終會給他什麽命令。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等待那封電報了。


    “你必須理解我和首相的處境,布勒上將。”他告訴憤怒的遠征軍指揮官,“現在我們必須首先考慮的是布爾人的威脅。至於其他方麵,隻能在可以承受的範圍裏選擇妥協。”


    頓了頓,他又說:“而且隻是七萬英鎊。”


    “隻是七萬英鎊?”布勒“哼”了一聲,“這件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爵士。難道你已經忘記了羅德斯先生?”


    塞西爾.羅德斯,前任殖民地總理。米爾納的頭又開始痛了。這位南非礦業巨頭製造的麻煩遠遠超過了遠在英國的馬爾博羅公爵:他一邊嚷嚷著要求陸軍立即收複依舊沒有消息的金伯利,一邊又在四處征召雇傭軍,公開宣稱將要親自帶領這些人前去保衛他的鑽石礦……等等,雇傭軍?


    “你應該明白。如果殖民地政府接受馬爾博羅公爵的要求。羅德斯先生就會提出一個相同的要求,而且當局必須同意。因為金伯利的危機同樣是陸軍的無能造成的。”布勒冷笑起來,“現在你還認為隻是七萬英鎊麽?”


    毫無疑問,不是。營救丘吉爾先生最多隻需要幾十個雇傭兵,但解救金伯利起碼需要一個團,甚至有可能是一個旅……


    米爾納的眉毛完全擰成了一團。“這的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他沉思著,“如果羅德斯先生提出相同的要求……”這個問題讓他思考了接近五分鍾,然後米爾納抬起頭,“恐怕我隻能選擇接受。”


    有那麽一會兒,布勒以為他的聽力出了問題——不過他很快意識到。有問題的應該是米爾納。“你沒有開玩笑麽,米爾納爵士?”


    “否則還能怎麽樣?羅德斯先生在倫敦的影響力比馬爾博羅公爵更高,如果他向首相提出抗議,那麽我就隻能向現在的位置告別了。”米爾納說,一臉苦相,“不是絕對,但很有可能。”


    “所以你隻能接受他的要挾?”布勒的聲調又抬高了。


    “難道你還有其他辦法?”米爾納反問。


    “當然。”陸軍上將揮舞著一隻捏緊的拳頭,“隻要我的部隊打敗布爾人,羅德斯先生就沒有必要招募雇傭兵前往金伯利保衛他的鑽石礦,當然。馬爾博羅公爵也不再需要雇傭軍營救他的堂弟……”


    米爾納暗自搖了搖頭。布勒依舊相信他可以解決每一個問題,但實際上,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正如我剛才所說。”他說,“公爵並不相信帝國陸軍能夠營救他的堂弟。羅德斯先生也不會完全的相信你的承諾。上將,在你的部隊取得一次勝利之前,我懷疑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你能夠解決我們的麻煩。”


    “我當然會取得勝利,這正是我來這裏的目的。”布勒從椅子上跳起來——似乎他已經忍無可忍了……終於。


    “我的部隊會擊敗布爾人,很快,就在德班。”他宣稱到。“英勇的英國士兵會將所有進攻德班的布爾人送進地獄。”


    “但願如此,布勒上將。”米爾納也站起來,依舊是一副苦相,“你最好能夠兌現你的承諾。否則殖民地當局隻能讓美國人來這裏處理那些爛攤子。”


    “你可以拭目以待,米爾納爵士。”丟下最後一句話,布勒抓起他的帽子,大步走出了辦公室,留下米爾納愁眉苦臉的與他的秘書麵麵相覷。


    然後,過了幾分鍾,米爾納慢慢坐迴到椅子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接著向他的秘書做了一個手勢。看到他的召喚,秘書立即走過來站到米爾納的麵前。“有什麽吩咐,爵士?”


    “立即到羅德斯先生那裏去,詢問他是否打算雇傭美國的雇傭軍。”米爾納說,“如果他打算雇傭那支軍隊,以我的名義轉告他,殖民地政府願意承擔大部分費用。”


    “爵士?”秘書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剛才,他與布勒交談的時候,還將羅德斯可能要求殖民地政府承擔雇傭軍的傭金看成一個麻煩……


    “按照我的話去做。”米爾納的聲音很低,但比任何喊叫都更加不容爭辯。


    “是,爵士。”


    秘書隻能去執行他的命令,帶著疑惑。然而米爾納的意圖其實很簡單:隱藏一棵樹的最好辦法就是將它藏進一片樹林。馬爾博羅公爵的要求就是那棵樹:如果民眾發現政府使用他們的錢滿足公爵的私人要求,那將是災難性的麻煩——也許不是現在,但總有一天,這件事情將會成為一個汙點。


    所以,必須把它藏進樹林裏:民眾會強烈反對政府為公爵付賬,但他們絕對不會反對政府為羅德斯付賬,即使第二份賬單是第一份的一百倍,即使羅德斯的行動同樣是出於私人目的。


    因為在民眾的眼裏,一座城市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一名記者。


    當然,這必須歸功於布勒上將。米爾納在心裏笑了。幸好上將讓他意識到了羅德斯的需求,否則,在這個他已經被局勢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刻,他可能需要很多時間才能找到隱藏那棵樹的辦法。


    感謝你,布勒上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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