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水再次離開湛江之前,鄧肯曾經希望與他一起前往廣州拜訪李鴻章——很顯然,如果能夠得到這位在中國政府內部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兩廣總督的有力支持,他的棉花和生絲生意將會變得更加順利——但最終,他仍然留在辦公室裏。


    因為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在易水將要出發的時候,他有了一位叫做中川恆次郎的客人。


    一個日本人,日本帝國駐香港領事。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鄧肯不想與任何日本人會麵,即使他是外交官員。但是,中川恆次郎宣稱他是日本政府委派的“非正式談判代表”,肩負著一個重要的使命,在這種情況之下鄧肯隻能為他留出一個小時。


    “隻有一個小時,多一秒也不行。”他強調。


    “這隻取決於我們的會談是否順利,公爵殿下。”從他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刻開始,中川恆次郎就始終保持著一張典型的日本式笑臉,不過這絲毫不能掩飾他的強硬。


    鄧肯暗自皺了一下眉毛。麻煩的家夥!幸好他已經猜到領事先生肩負的使命。“日本帝國政府希望公爵殿下擯棄拒絕向日本國商人出售棉花的錯誤做法……”中川恆次郎大聲的說,但聲音本身不具備任何意義,而他的發言也是如此。


    “對此我很遺憾。”鄧肯攤開手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不過他的遺憾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我不會改變目前的做法。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聯合紡織技術公司都不會向日本商人出售棉花……”


    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外交官,他們的涵養一直很好,很善於隱藏自己的負麵情感,在外人麵前永遠保持彬彬有禮的姿態。但即使如此,鄧肯的斷然拒絕還是讓中川恆次郎的臉色發生了明顯變化,也讓他喪失了最基本的禮儀。“公爵殿下!”


    鄧肯沒有理會這次打斷。不管領事先生有什麽話要說,他的態度已經表明清楚了,而且還加上了強調:“一磅也不會。”


    憤怒正在快速充滿中川恆次郎全身。雖然東京既不認為也不要求他完成使命——否則不會隻給他“非正式談判代表”的頭銜——然而日本人的直線性思維和頑固頭腦促使中川強迫自己一定要完成使命。因此毫無疑問的。鄧肯的態度讓他無法接受。


    不過他還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公爵殿下。”他努力放緩語氣,嚐試用請求取代要求,“您應該認真考慮本國政府的請求,這是……”


    “我已經認真考慮過了。”鄧肯打斷他。“答案是,不行。”


    “桑迪先生……”


    “我說過了,我很遺憾。”


    中川恆次郎突然有了一種將鄧肯掐死的衝動。


    但他不能這麽做,不是因為鄧肯藏在辦公桌下麵的左手正放在一支“蟒蛇”手槍的握把上——他對此毫不知情;事情的關鍵在於,如果他殺死鄧肯。日本商人就真的一點棉花也買不到了。


    那將是一場徹底的災難。


    因為日本需要美國棉花。作為一個新興的落後工業國家,日本需要不斷從西方國家進口機器設備,建立它自己的工業體係並維持整個體係不斷升級發展,還需要不斷進口先進的武器裝備,尤其是戰列艦和裝甲巡洋艦,維持它的國際地位——總之,日本需要大量外匯。


    不幸的是,既然它是一個落後工業國家,這個世界的大多數地區又是西方國家的殖民地,而且不是殖民地的國家也沒有質量低劣的日本產品的市場。東京顯然沒辦法通過出口工業產品換取必須的資金。


    它隻有兩個辦法獲取資金:一,大量向海外輸出日本勞工,但考慮到日本的人口數量和本國工業對勞動力的需求,這種方法獲得的資金肯定不能滿足日本的需要;二,向西方國家出口歐洲和美國不能生產的、或者產量和質量都不如日本的產品。


    不過很顯然,這種產品不可能是日本刀和武士盔甲,也不可能是壽司和清酒;事實上,日本唯一能夠向歐洲和美國出口的商品,是生絲。


    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裏,日本商人已經成功的建立起這麽一套貿易體係:他們購買美國的棉花。製成棉紗或者棉布,運到中國出售,然後收購中國的蠶繭,繅製成生絲。再出口到美國,最後在歐美國家購買機器與軍艦,同時購買美國的棉花……


    一個循環,雖然不算完美,但能夠滿足日本人的需要——當然在一**五年之後,情況又有了一些變化。隨著日本的桑蠶業的快速發展,本土生絲取代中國生絲成為日本的主要出口產品。不過日本依舊在向中國傾銷棉紗——作為另外一個積累資金的重要渠道。


    而且中國市場的重要性還在與日俱增。即使不考慮其他因素,不考慮基礎工業的擴大與升級,僅僅在軍事領域,從一**四年開始,日本海軍已向英國訂購了五艘戰列艦和四艘裝甲巡洋艦,並且決定在未來兩年以內再訂購一艘戰列艦和兩艘裝甲巡洋艦。如此巨額的支出對日本政府來說顯然是一個負擔,再加上其他領域的花費,隻出口生絲就完全不夠了。


    所以日本需要中國市場,需要美國棉花。


    但是現在,作為一個不幸的現實,日本人不得不麵對一個預料之外的麻煩: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但鄧肯拒絕向日本商人出售棉花,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處理得不好,就會演變成災難。


    一個星期前,東京。


    “……這絕非危言聳聽,閣下。”黑島仁一臉憂鬱的看著他的上司,外務大臣大隈重信,“如果帝國政府不能迫使聯合紡織技術公司解除對我國商人的禁售令,我國將陷入非常不利的絕境。”


    “黑島機關長是開玩笑吧。”大隈重信心不在焉的迴答到——他正在考慮辭職的問題[注],當然不是因為鄧肯的禁售令,隻是因為他與內閣的薩摩勢力處於嚴重的對立狀態,但問題在於,內閣總理大臣鬆方正義就是薩摩藩士,顯然不可能站在他的一邊。


    大隈重信對自己的處境很不滿意,他想撂挑子,所以在工作的時候總是顯得漫不經心。但黑島仁還不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對外務大臣的心不在焉感到非常惱火。


    因為他需要大隈重信的支持。


    一個月之前,黑島仁剛剛受命組建一個新的外務省特務機構,“黑島機關”,現在他的腦子裏整天想著取得一個值得誇耀的成績炫耀自己的能力,順便報複一下秦朗和易水——但是他還需要外務省的支持。現在的問題在於,大隈重信似乎不打算給予他支持。


    外務大臣閣下似乎根本不相信他的警告。


    “一個普通的米國商人怎麽可能使帝國陷入絕境呢?”大隈重信反問。


    “鄧肯.桑迪不是普通的米國商人。”黑島仁強調。


    “我知道,他是阿比西尼亞帝國的公爵。但這又有什麽危險性?即使阿比西尼亞帝國的皇帝,他也不可能對帝國構成威脅。”外務大臣笑起來。他知道黑島仁想盡快建立功勳,但選擇的目標顯然太差了。“鄧肯.桑迪不值得帝國重視。”


    “事實並非如此,閣下。”黑島仁強烈的反對到,“這個人已經嚴重的危害了帝國的利益。”


    “是的,我知道。鄧肯.桑迪的行為的確導致我國商人在過去的幾個月內蒙受了巨大損失,許多工廠的生產陷入停頓,國家財政收入大幅度降低——但這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大隈重信加重語氣強調到:“鄧肯.桑迪並非米國唯一的棉花銷售商。”


    “閣下,他的確是米國在遠東的唯一棉花銷售商。”


    “黑島機關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島仁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聯合紡織技術公司成立時他曾經提交了一份調查報告,詳細匯報了這家公司的組成、背景和幕後力量,以及它的潛在威脅程度。任何一個看過報告的人都能夠很清醒的認識到它和鄧肯.桑迪的危險性,但是現在,大隈重信卻表現得根本沒看過那份報告。


    這是怎麽迴事?


    黑島仁想要弄清楚答案。“閣下,你是否看過我曾經提交的一份報告?”


    “什麽報告?”


    “有關聯合紡織技術公司的報告。”


    大隈重信搖頭。“我從沒有看過這樣一份報告。”再仔細想想,他確實沒有看過。


    黑島仁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他提交了報告,卻沒有人將它交給外務大臣,這要麽意味著有人瀆職,要麽意味著有人在暗中與他作對……當然不管怎樣,隻要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他會讓那個家夥知道他的厲害。


    不過首先,他需要做另一件事:“閣下,請允許我想你詳細分析聯合紡織技術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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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大隈重信在1897年辭職並加入大阪新聞社(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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