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冬風依然不知不覺地遠去,自淮河上吹來了和暖的南風,吹得淮河畔邊的少女們春衫日薄,茅山村的河道裏,也有了打撈魚苗老漢的招唿聲。春風吹綠柳梢頭,街頭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脫了厚襖換上薄裙的時候,到了雪姚出閣的日子。


    說是出閣隻不過名頭好聽些,對於丁府來講隻不過是納了一房妾室。


    丁府大奶奶娘家有萬貫家財,家裏做著一部分皇商的生意,據說那禦花園的花草都是他們家供。之所以和丁家聯姻,看重的是丁家四代以來書香門第,雖然到了丁府大爺的爹這一輩沒落了,可相比較丁府大奶奶作為商人的娘家,依舊是清貴的讀書人家。丁府大奶奶是一個冰雪玉肌的美人兒,雖然出生於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商人之家,可打小也是請了家學名師專門教授琴棋書畫,硬是把她培養成知書達理嫻靜如照花臨水的大家閨秀。


    她和丁府大爺也不是沒有過感情。丁府大爺自幼模樣清俊,長大後更是瀟灑倜儻,她隔著簾子看了一眼,再也移不開眼睛。成了親之後,才發現令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這個人,竟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個人,慣會貪花愛月,闔府裏略有平頭正臉的丫鬟一個不放過。她哭過,鬧過,求過,怎耐郎心似冰,所有的情分從掀了紅蓋頭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成親後也才知道婆母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原先是老太爺的妾,因為生了兒子才被扶正。她自個是妾上來的,因著進丁府那迴沒有穿大紅衣裳,扶正之後可著勁的穿大紅。不管合適不合適一溜兒紅披掛在身上,就連那脖子裏頭的黃金都恨不得塗一層紅色在上頭。她自個愛穿紅,卻看不得別人穿紅,丁府大奶奶著一身火紅的鳳冠霞帔跨過正門的火盆,那一片火燒火燎的紅刺傷了她的眼,想到自個當年進門,一頂青帷轎子抬著著粉色衣衫的她穿過偏門。心裏的傷疤被揭開滿臉不痛快。第二天敬茶時足足讓新媳婦等了半天才起身。且大奶奶帶來萬貫家財的陪嫁,吃穿用度皆是自己的,她一個冰雪人兒心裏頭也看不上小妾扶正的婆母。


    夫君冷心冷意。婆母不待見,一個兒子在繈褓中斷了氣,拚死拚活生下閨女傷到了身子,從此丁府大奶奶心如枯槁一身素衣素衫虔心向佛。


    為著丁府大爺是個不著調的。大奶奶待唯一的閨女愛姐兒教養很是嚴格,自小便不許她塗脂抹粉。丁府大爺的手伸的長。闔府凡是有姿色的丫頭俱被他沾了身子,大奶奶怕他的手伸進閨女的院子,身邊但凡有那些個愛調脂弄粉顯姿色的,全叫她打發了。


    愛姐兒身邊清清白白隻跟著一個奶嬤嬤。兩名大丫鬟,品質皆正派。身邊跟的俱是挑揀過的,有一點花花心思。大奶奶斷不能容。


    這下教養出來的閨女未免太過老成,小小年紀便知書達理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在丁府大宅裏,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色色俱全,可便是這樣知禮懂事,也還是不得丁老太太的眼,她一心隻想著要孫子。因心裏不喜大奶奶,曾經放話,大爺屋裏不拘是姨娘還是通房,隻要能生下兒子的就抬為平妻,這下子一屋的鶯鶯燕燕瘋了一般使手段籠絡丁府大爺巴結老太太,滿府的風氣都被帶歪了。


    愛姐兒年歲大了,漸漸懂事,知道有個風流父親和不著調的祖母,她年紀雖不大,卻一言一行皆按照母親所教,再不肯油嘴蜜舌的跟老太太說笑。別看她年紀小,心裏頭是有成算章程的,為了父親屋裏一個小妾衝撞了母親抬出了家法,將那小妾打了幾板子,雖然鎮住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可那些人在老太太麵前在不說她的好。


    就連雪姚,那次使出手段,將丁府大爺的小衣裁成鴛鴦帕子送到丁府大奶奶手裏,最後被愛姐知道了,當麵狠狠諷刺了她幾句。


    丁府從昨日就派了一行丫鬟嬤嬤來伺候雪姚出閣,陳家各人俱穿上新衣,為了臉麵,雪姚給大房各人送了一身衣裳,雖然不是什麽好料子繡的花也不精致,可到底是全新的,衣裳上的折痕還未去掉,想必是在鎮上鋪子裏買的。趙氏和陳老太太俱著大紅色衣裙喜氣洋洋站在門口迎客,因著丁府來了人伺候雪姚,陳老太太自覺麵上有光,鄰居吃酒席時連吃帶拿她都不心疼了,甚至扯著嗓子喊:“多吃些,我們老陳家孫子輩頭迴喜事。”於是有人恭維:“等齊林成親菜品豈不是更隆重。”陳老太太愈發得意了:“那可不是。”


    雪姚成親陳家沒有花一分錢,酒席是陳家早早在鎮上酒樓訂好的,八個冷盤,八個果碟,八個熱菜,八個大件,總共三十二道菜,滿滿當當擺上了桌,俱是村裏人家少見的菜肴,最後上來的一道湯是魚翅燕窩,吃的大家的眼珠子都掉了,另外每個桌子還有三斤上好竹葉青酒,熱熱鬧鬧吃將起來,連吃帶拿竟然一點殘湯都未剩。


    菜端上來的時候,趙氏心疼的直抽冷風,這麽一桌子酒席少說要五兩銀子,夠莊稼人吃兩年的了。好湯好菜倒是便宜了這些鄉裏人,橫豎自家沒有出錢,凡是來吃酒席的俱都是帶了添了禮金過來,一場喜酒辦下來倒白白賺了十幾兩銀子。


    “燕窩的滋味我看還不如白菜蘿卜好吃。”


    “你懂啥,就這一勺子燕窩夠你一年的嚼用。”


    “瞅瞅富貴人家,吃燕窩給咱們喝水一般容易,雪姚這下子可掉進福窩裏頭了。”


    酒席上傳來熱鬧鬧的議論聲,順著風刮進趙氏耳朵裏,聽得她心裏猶如寒冬臘月喝了一碗熱湯麵,極其熨貼。


    這樣的排場,還是整個茅山村頭一份,大家光顧著議論酒席了,倒忘記了雪姚進丁府隻不過是做個二房。


    雪姚出閣,論理來講,陳家各房都該給添妝,雖然是去當二房可也是陳家孫子輩頭一件喜事。李氏和蔡氏商量了一晚上,各出了一兩銀子、兩匹上好尺頭、鞋襪兩雙,這樣的禮在鄉下來講已經很隆重了,沒成想陳老太太不滿意,陰沉著臉張嘴就問李氏她娘家侄子成親她添了啥東西。李氏沒有迴答,雪嬌反問了一句:“雪姚姐出閣,我姥姥給添了兩匹尺頭,都是親戚,為啥我大舅家的大壯哥成親陳家上房一點東西都沒有添。”


    被當麵揭了短,氣的陳老太太和趙氏肝疼。


    文英添的妝比照著李氏和蔡氏來,青玉添了兩匹尺頭一對金鐲子,文嫡添了一匹布,張氏添了一雙鞋。


    這些東西連一隻箱子都塞不滿,抬過去未免太寒磣了些。因著丁府說一切嫁妝皆不需要,趙氏和陳老太太竟真的一點子嫁妝都沒有準備,雪姚照著紅木箱子看了一眼眼圈兒當下就紅了。她心裏頭不是不怨趙氏以及上房等人,自個在丁府做牛做馬這些年,如今飛上枝頭當了主子,他們說不需準備嫁妝隻不過是客氣的說法,她又不是隨隨便便拉出來抬舉成姨娘,而是正經納彩問名披蓋頭跨進丁府當奶奶的二房,所有的人都盯著她呢,偏娘家一點嫁妝都沒有準備,這讓她進了丁府如何自處。


    丁府派來的老嬤嬤掃了一眼嫁妝,心裏暗啐一口,好歹是二房還不如府裏的丫鬟配小廝的排場呢,十裏紅妝自然萬萬不及,可大紅綢子大紅被麵四季衣裳鞋襪也色色俱齊。雪姚在丁府當了這麽些年的大丫鬟,拿的是上等月例,各種年節賞賜,丁府大爺所贈,林林總總也有不少,帶進家裏來的衣履簪環約莫三四百金。娘家人不給自己撐臉,隻得自己為自己打算,在出閣的頭一天少不得拿出體己,托相熟的人到了鎮上草草置辦了嫁妝。


    陳子長見了那些瓷盆、恭桶、被麵嫌她有了體己不補貼家裏,臨要出門了還把東西刮幹淨帶進丁府,開口就是:“丁府漫天的富貴,什麽沒有,倒巴巴得讓你貼補。”


    嫁妝箱子裏頭,盤銀銷金的綢緞放在最上頭,為的就是晃花丁府一幹嚼舌頭小人的眼睛,不成想別個的眼睛沒有晃花,倒是把自家爹的眼睛晃花了。


    家裏到處擠擠挨挨都是賓客,雪姚怕被人聽了去傳到丁府嬤嬤耳朵裏,隻得忍著怒氣背轉了身,到了晚間越想越氣,一整夜沒有睡踏實,第二天醒來兩隻眼睛烏青發黑,一疊聲喚趙氏派人去小淮河裏取冰塊敷眼,此時河裏的冰早化了,哪裏去尋。


    屋子裏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吹彈唱打已經敲了一天。雪姚因著天頭夜裏不曾睡好,府裏梳頭老嬤嬤來了,她強睜一雙烏青的眼睛,被趙氏一路扶到妝鏡前。


    雪姚睜開了眼睛,朝鏡子裏看到身後嬤嬤一張沉靜如水的眼神,身子不自覺的抖了抖,開口就問:“怎麽是李嬤嬤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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