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純傾公主,後來又被封為固倫純傾公主。我姐姐是固倫純禧公主。我阿瑪是康熙的弟弟,恭親王常寧,我額娘是庶福晉晉氏。史書上公主不記姓名,隻記封號,更不用說我額娘,她連全名都不曾留下。


    不過我記得,她叫晉媛,特別好聽的一個名字。額娘喚我小秋,喚姐姐春來。我也不知道這是大名還是小名,沒人說過,所有人都喊我們公主。


    是的,公主。隻有皇帝的女兒才能被稱為公主。我們是……康熙的養女。


    史書上,康熙隻有一個養女,就是我姐姐。我徹底被抹去了所有存在過的痕跡。我猜,可能是因為康熙太害怕了吧。


    我阿瑪常寧是世祖順治的第五子。順治一生共有八個兒子,其中有四個長大成人。他們是玄燁、福全、我阿瑪、隆禧。這四個人裏,純靖親王隆禧又是十九歲就去世了。所以說,康熙的同胞兄弟中就隻剩下,福全和我阿瑪。


    可是康熙不喜歡我阿瑪,我阿瑪去世的時候,連諡號都沒有,喪事也草草辦完,康熙甚至都沒有來送我阿瑪最後一程。


    這一切,隻因為那個算命的一句話。他說,常寧的長女會毀了大清朝。


    雖然我叫小秋,我姐姐叫春來,但我們幾乎是同時出生的。倒也不是雙胞胎,我和姐姐長得很不一樣。姐姐像阿瑪,我像額娘。產婆實在記不清誰先誰後了,但又不敢說,就說姐姐先出來的。不過我一直覺得,我才是先出來的那個。


    我跟姐姐說了這事,還特別得意地讓她喊我姐姐。不過說完之後,姐姐一臉緊張地捂住我的嘴,偷偷叮囑我一定不能說出去。那時候的姐姐已經是進宮五年的純禧公主,而我還是純傾格格。


    姐姐和我完全是兩種性格,她溫柔又安靜,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而我不一樣,我特別頑皮,整天上躥下跳惹阿瑪生氣。很久以後我每次想起那段日子,都忍不住後悔地想,要是當時沒惹阿瑪生氣就好了。可惜現實沒有如果。


    我第一次被發現與眾不同,是來天葵的日子。正常的姑娘家都要到十四五歲,甚至更晚。而我七歲就來了天葵。


    天葵來的那一晚,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路上有鐵皮包著的東西在移動,遇見的男人都沒有留辮子,女人都不纏足。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個又小又薄的磚塊,有人對著小磚塊大聲說話,有人盯著小磚塊看得聚精會神。我剛想湊上去看看那個小磚塊裏麵有什麽,就被醒了。


    我是被貼身丫鬟翠兒叫醒的。翠兒跟我很親,她總是在我做噩夢的時候輕輕把我搖醒,然後像個大姐姐一樣拍著我讓我再次入睡。


    翠兒給我理了理被褥,忽然她身體僵住了,她的手摸到了一攤黏糊糊的東西。翠兒舉著右手,貼近燈光想看個究竟。


    “翠兒,那是什麽啊?是不是血?我聞到了血的味道。”我坐在床上興致勃勃地問。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有些興奮。


    “別說話!”翠兒壓低了嗓子重重地說,語氣很兇。


    這讓我覺得挺委屈的。不過看見她麵色發白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


    翠兒像是石化了一樣,就這麽站在那盞燈前麵一動不動。不對,也不是一動不動,我看見她的影子在輕輕晃動,翠兒在顫抖。


    這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了,我等得不耐煩,打了個哈欠:“別管血不血了,先換個被褥,你家小姐我想睡覺!”


    “不,不是血!小姐,那是……紅油漆!”翠兒強裝鎮定地瞎說八道。


    我徹底迷惑了:“你瞎說什麽啊?”


    “小姐,那是紅油漆!明天我洗被褥的時候,如果有人問起來,就這麽說。”翠兒繼續堅定地胡說八道。


    現在想來,那時的翠兒不過十五歲,真的不容易。


    不過這事沒撐到第二天,房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來的人是我額娘。她看見穿著單薄中衣的我坐在床上,身上連個東西都沒披,張口就想訓斥翠兒。可是很快,我額娘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看見了燈光下,翠兒舉著帶血的手,臉色白的像紙一樣。


    我額娘的臉色也刷的一下白了,她晃了晃身子,差點跌倒,還好跟著來的周嬤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額娘。


    額娘穩住身子後的第一句話,是對在場的另外三個人說:“這件事,誰都不許往外說!明天翠兒親自洗被褥,不,現在就洗,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就說……”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麽說辭。


    還是翠兒機敏,替我額娘說道:“就說是紅油漆!”


    “對!就說是紅油漆!”額娘鄭重地重複道。


    周嬤嬤神情複雜地看著我額娘,說道:“翠兒洗被子,老奴洗褥子,這樣快一些,最好天亮之前就洗完。”


    第二天,有人問起來,翠兒就按說好的說辭笑著抱怨道:“小姐白日裏身上蹭著紅油漆了,這不沒注意,蹭到了床上。小姐身份尊貴,怎麽能睡髒的被褥,所以發現了就趕緊換下來洗了。”


    其實這話有漏洞,換下來之後,被褥不一定要當天晚上洗。可惜才十五歲的翠兒想不到那麽多,額娘當時慌了神也沒想到。唯一能想到的應該是周嬤嬤,可她什麽都沒說。


    直到一道恩旨下來,康熙認我做養女,我被封為了純傾公主,我才恍然大悟。周嬤嬤大概一直就是康熙放在我額娘身邊的眼線。他不放心。畢竟我和我姐姐幾乎是同時出生。


    從那以後,我開始稱唿一個陌生人為皇阿瑪,另一個陌生人為皇額娘。而這兩人我之前都沒怎麽見過,真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我阿瑪和額娘見著我之後還得行禮。


    進宮那天,我遠遠地看見了姐姐。雖然姐姐和我見的次數屈指可數,但血濃於水,我知道,她很愛我。我衝她揮了揮手,有些高興。心裏想著,是不是以後都能經常見到姐姐了?


    姐姐明顯看見我了,可奇怪的是,她卻捂住臉背過身子。好像是……哭了?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宮裏的生活特別無聊,出去見人都要通報。不知道是我這樣還是大家都這樣。平日裏還好,就是聽嬤嬤教導各種規矩。而我來天葵的時候,所有人都如臨大敵,我隻能被關在寢宮,連出去看看花都不行。


    時間久了我也發現有點不對勁。按理說我這個年紀應該開蒙識字了,連我姐姐都有學上。可是周圍所有人都好像忘了這件事。我偷偷問了一個小宮女,怎麽才能安排我去識字。那宮女和翠兒不一樣,她像是被嚇著了,立刻跪了下來什麽話也不說就知道一個勁磕頭。


    後來王嬤嬤來了,當著我的麵讓人杖罰了那個叫紅兒的小宮女,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不過這難不倒我,我每個月天葵來的時候,都能整晚夢見那個奇怪的地方。在夢裏,我變成了一個小學生,學習各種知識。那些知識都很有意思。唯一遺憾的是,在夢裏學到的文字看起來和我們大清朝的字不太一樣,少了好多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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