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煙走到樹底下,在及腰的雜草中撈出來一塊黑漆漆髒兮兮的木頭。


    這麽多年,竟然還沒有腐爛。


    都說金絲楠木千年不腐,很是貴重,夏尚書那時候得了不大的一塊,拿來做印章做筆杆都好的很,到最後卻成為女兒的秋千板。


    歸煙通紅的眼睛裏有著淡淡的暖意。


    她將整個夏府都逛了一圈,每到一個地方,都浮現出了淡淡的記憶。


    到了夏清煙小時候所在的東苑的時候,歸煙正準備穿過月牙門進去。


    卻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她心頭一凜,一個閃身躲進了假山後,刻意收斂了自己的氣息。


    從假山的小洞中往外看去,一個華服女子站在屋子前,她身子窈窕,一身大紅,僅僅是一個背影,便讓人覺得這一定是一個美人。


    身後太監打扮的人替她打著傘,“娘娘,要是讓王爺知道您來了這裏,少不得又是一頓責罵。”


    聲音倒是清潤,不像平常太監一般的尖細嗓音。


    宋姬看著這一座破敗的屋子,眼睛裏先是一種悲傷,而後緩緩浮起來一種怨恨。


    她貌比牡丹,天香國色,可眼底的這一抹怨恨將這張臉上的美感完全破壞,求而不得,不得不恨。


    “劉升,你說,我要是把這院子給燒了,他會不會見我……”聲音幽幽,多了幾分滄桑。


    “攝政王不會見您,他既然說了不再相見,必然會做到的。”劉升看著眼前的屋子,“縱然您燒了這屋子,該罰的會罰,他卻不會來。”


    “嗬嗬……”宋姬慘淡一笑,整個人頹靡下來,就想開敗了的鮮花,少了一種生氣。


    “他說他為了複仇,什麽都會做,什麽都會舍棄,可是夏清煙呢……他根本沒有舍棄她!他還想她,還念著她!”宋姬的聲音輕柔而縹緲,她轉眼去看遠處天邊那一片烏壓壓的雲,眼眶中慢慢蓄起淚來。


    劉升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遞上了一方帕子。


    他是攝政王的人,放在宋姬身邊隻是為了監視她,讓她在宮裏少做些出格的事情。


    可是這麽長時間,他所知道的隻有兩件事,一是她對攝政王的愛,甘願為他潛伏入宮,委身與可以可以做她父親的先帝,二是——她恨夏清煙,想要她去死。


    “我們走吧……”宋姬看著淡青色的天空,微微歎了一聲。


    兩人邁步欲走,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劍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宋姬刺了過來。


    歸煙手握劍柄,眼神冷凝。


    長劍劃過一道破空之聲,劉升突兀地把宋姬往旁邊身邊一拉,躲過歸煙滿含殺意的一劍。


    宋姬猝不及防差點摔倒,劉升手放在她腰上又迅速放下,他看著眼前衣服潮濕的歸煙,突然笑了一下。


    歸煙幕籬下的眼神冰冷,嘴角是一絲輕嘲。


    眼前這個人她並不識得,可是……並沒有什麽關係。


    宋姬穿著一身大紅色宮裝,襯出她纖細的腰肢,額心一點牡丹,更顯出她的美貌不可方物。


    “真是個美人……”歸煙在心中幽幽一歎,眉眼卻更冷厲三分。


    劉升將手中的十二節折梅雨傘遞給宋姬,然後緩緩走到歸煙身前。


    即使透過幕籬,他也能感覺到歸煙那種想殺人的眼神。


    歸煙一劍刺過去,劉升身邊罡氣四起,他一把捏住了劍尖,然後這把尋常的箭便在他手中碎成了幾截。


    歸煙眉頭一皺,連忙鬆開手,卻仍然被這股罡氣逼得往後退了一步。


    “大力閻王鬼手罡生,據說銷聲匿跡退隱多年,卻沒想到成了美人的走狗。”手中無劍,歸煙卻更冷靜了幾分,很快猜出眼前人的身份。


    劉升沒有說話,他身上藍色的布料已經被細雨打濕,有了幾分潮意。


    可是他整個人沉默地站在雨中,猶如一塊磐石,山崩地裂才可移。


    歸煙轉眼去看宋姬,蒙蒙細雨下,美人執傘,眉間輕愁,身後是破敗的庭院,更顯她姿色幾分。


    荒景襯美人。


    歸煙眼中的冰涼讓宋姬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的握緊了傘柄。


    劉升眼睛一眯,突然動了。


    兩個人都赤手空拳,速度極快,亂花迷眼,宋姬隻能看到兩個不甚清晰的身影。


    手下過了二十招,歸煙越來越覺得力有不逮,她一個閃身躲過劉升的手,一條腿飛快踹向他。


    劉升下意識向後退一步,歸煙收迴退,也往後退了幾步,徹底拉開了距離。


    她冷眼看了宋姬一眼,飛身上了牆頭離開,再不迴頭。


    劉升皺眉,正待追上去,卻猛的身子一僵。


    一個人緩緩從月牙門走進來,他一身尊貴的黑色,上麵繡著暗金色的蟒紋。


    手中握著一柄淡青色的鐵骨薄傘,雨傘抬高,先是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然後是挺直的鼻子,刀削般的側臉。


    他一雙眼中向來多情,隻是此時眼中滿是寒意,陰沉無比。


    劉升一驚,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多久了,剛剛的一切是不是被他全部看見了。


    顧月白瞧了他一眼,眼神沉沉,僅一眼,他就轉身離開了,並沒有追究的意思。


    宋姬站在屋簷下,突然扔了手中的傘去追顧月白。


    那一抹鮮紅緩緩融進雨中,像是給一副淡色的水墨畫添了些豔麗。


    雨有些大了,打在草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劉升站在雨中,衣服濕的好像能擰出水來。


    他手指抖了兩下,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半晌之後,他才抬腳離開。


    顧月白停下腳步,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眼前擋路的宋姬。


    她發絲微濕,幾縷碎發黏在鬢角額邊,眼神悲傷,就像是一株牡丹缺了水蔫蔫的樣子,有幾分可憐。


    她身上是大紅色的宮裝,上麵繡著華麗的牡丹,頭上戴著的步搖也鑲了紅寶石,華麗至極。


    宋姬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他麵前來的。


    腦子懵了一瞬間,便已經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知道,他根本是不想見她的。


    如果不是她今日來了夏府,怕也是碰不著他。


    正待開口,卻聽顧月白喚了一聲“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先帝駕崩不過幾日,您穿的太過豔麗了。”


    太後娘娘?您?


    宋姬身子一顫,雙目含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一雙薄涼的眸子裏麵沒有一絲感情,無形間拉遠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看著她的時候,好像他真是外臣,而她隻是太後,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她眼睛睜大,努力逼下去眼中的淚意,她身子站得筆直,保持住自己的端莊持重。


    “攝政王外有國家大事需要操勞,沒想到連內宮女子的穿著也要指手劃腳。”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和他一般不帶感情,卻還是有一絲微弱的哽咽。


    顧月白不說話,他麵無表情,撐著傘從她身邊走過,鐵骨薄傘上的雨珠從淌下來,滴到了宋姬的肩膀上。


    冰冷至極。


    宋姬轉身,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消失在眼前,從未迴頭。


    雨又大了些,她眼中的淚水終於放肆流出,蹲下了身子。


    她原本是想激他與她再多說幾句,無論是教訓也好責罵也罷,她都願意。


    可是,他明白她的心思,連話都懶得與她說了。


    顧月白從越國迴來之後,整個人好像就變了。


    他開始殺伐果斷,大肆攬權,所有的暗線都被他利用起來。


    他好像一夜之間拋棄了所有,隻為這盛世一賭,江山霸業。


    宋姬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蛻變為一個堅毅的青年,油鹽不進,喜怒不形於色。


    然後她被他送給了越帝,越帝並不愛她,也不貪戀她的美色。


    他要她,不過是認為她是顧月白的女人,想要惡心顧月白,為了自己作為帝王的最後一絲尊嚴。


    如今皇帝駕崩,攝政王顧月白好像一塊堅硬冷漠的石頭,他的威壓更勝從前,一個眼神便可以讓人膽戰心驚,兩股戰戰。


    朝堂上成了他的一言堂。


    他好像連最後的柔軟都消失了。


    可是宋姬知道,他心中的那絲柔軟依然存在,隻是被他用了一種方式封存,待到合適的時機,再取出。


    要不然他今日怎麽會來到夏府?


    劉升在不遠處看著蹲著流淚的宋姬,麵色僵硬了一下。


    然後他打開剛剛被她丟棄的傘,緩緩朝她走去。


    ……


    歸煙迴到宅子裏的時候,身上已經濕透了,腰帶上插著的兩個泥人也隻剩了兩根木棍。


    和劉升打鬥的時候,那兩個不經碰的小東西大概已經碎成渣渣了。


    院子裏的下人送了木桶和熱水進來,歸煙才恍然間覺得身體有些發冷。


    剛剛迴來的時候遇見了陸景止,雖然匆匆一瞥,他大概也看見了她的微弱狼狽,喊人送了熱水過來。


    泡了一個熱水澡,歸煙覺得舒服了不少,她換了身衣裙,不再做男裝打扮。


    歸煙一身杏色衣裙,裙擺墜地,發絲未幹,手上拿著布巾在擦拭。


    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桌上的兩根尚帶泥屑的小木棍上,歸煙微微抿唇,眼神逐漸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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