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煙的視線凝在景一的傷口上,握著霜華的手緩緩握緊。


    能看的出來,景一受得這一箭,力道比當時射進車廂裏的箭還要強。


    景一能力強悍,竟然被箭氣所傷,射這一箭人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悍。


    那一箭射向景一的麵具,也許他是想見景一的真容,也可能是單純是想要景一的命。


    又或者,兩者皆有……


    “王大壯”已經趁亂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地上“王大壯的村民們”死傷不少。


    有的身體上紮的跟刺蝟一樣,還真是不懂武功沒有自保能力的人。


    也不知道“王大壯”是從哪裏找來這麽一群要錢不要命的“演員”們,剛剛好成了別人的活靶子。


    歸煙冷眼掃過,然後迴到了車廂。


    裏麵的陸景止並沒有受到驚擾,他支著胳膊倚在小幾上,眼神有些遠。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歸煙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青年一下子迴過神來,轉過頭,黑發青衣,眉眼柔和。


    歸煙一愣,縱然場景不對,氣氛不對,卻還是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


    清晨,露水還凝結在草木花葉上,在晨光下晶明透亮,一輛馬車緩緩駛過,露水落地,泥土潮濕。


    一輛馬車緩緩駛進越都城外的一幢宅子裏,宅子不大,不過幾進院落,但是住他們幾個人肯定是夠了。


    這份房子的房契,是在昨晚飛鴿傳書到陸景止手中的。


    歸煙將霜華放在桌上,環視房間一圈,轉身又去了院子裏。


    這一路上,歸煙也明白了不少東西,影子們聯絡的暗號,以及陸景止名下“暗堂”的勢力所在。


    歸煙出了院子,找到了連則。


    連則對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圖,先邁開了腳步。


    兩個人以前以後走在田間的小路上,這城外大多都是楚都貴人的農莊,別莊,風景悠然。


    “陸景止中的到底是什麽毒?”歸煙看著身側的連則,目光深深。


    連則一聲輕笑,低頭微微翹起嘴角,然後側頭看歸煙。


    早晨的暖光照到他臉上,側臉輪廓柔和,語氣卻冰寒。


    “毒仙子,他中的不是毒,是蠱!”


    歸煙皺眉看著他,傳說中的南疆蠱術。


    “那不隻是傳說嗎?”


    “誰告訴你傳說是不存在的?”連則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看著遠處的山巒目光悠遠。


    “無論是毒,還是蠱,陸景止,我都會救迴來的,”歸煙目光堅定,“你之前說的,顧月白手中可解百毒的藥,是什麽?”


    “不,那不是藥!”連則緩緩道。


    歸煙皺眉,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顧月白手中的不是解百毒的藥,而是一隻蠱王。蠱可解毒,毒可養蠱,所以才把蠱王傳說成了可解百毒的藥。”


    “陸景止身體裏麵的練蠱,這是一種極其霸道的蠱蟲,前期在人體內潛伏,後期吸人精血,如果沒有遏製的話,最後,陸景止會血幹而死,成為一具幹屍。”


    歸煙在腦中想象出來那樣的畫麵,垂在身側手緊握成拳。


    不會的,無論怎麽樣,她都不會讓陸景止落到如此地步的。


    “蠱是分子蠱母蠱的,如果找到了母蠱,引出他體內的子蠱,是不是也是一種方法。”


    她眉眼沉靜,並沒有心緒難斷,而是認真在考慮所有的可能性。


    連則微微一笑,看她一眼,目光有些驚異。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練蠱卻不同於普通的蠱蟲,子蠱入體,母蟲馬上就會死去。”


    “用母蠱屍體製成的藥,可以遏止體內子蠱的躁動,按月服用。”


    歸煙身子一顫,所以這就是越帝有恃無恐把控陸景止的方法。


    “如果一次沒有得到藥,會怎麽樣?”歸煙沉聲問。


    “七竅流血,痛苦萬分,但是卻死不掉。子蠱會在他的身體內躁動,卻不會去他的心髒附近。”


    “因為……精血沒有被吸完。”


    “所以……”歸煙握緊了拳頭,這些日子微微長出來的指甲刺進手心,“練蠱僅次於蠱王,如果得到蠱王,將其送入陸景止的身體。”


    “兩方搏鬥,蠱王勝,練蠱滅。”


    “沒錯,”連則淺笑,“陸景止身體內的練蠱成長已久,蠱王不一定可以對付得了它,所以景四才會去取了冬雪草,強行抑製住練蠱。”


    “我明白了。”歸煙看著越都城門的方向,目光悠遠堅定。


    ……


    熱鬧的大街上,招唿聲不絕於耳。


    歸煙一身白衣,頭上帶著幕籬,腰間的霜華被她去下,換上一柄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色的長劍。


    她手一直放在劍柄上,整個人也像一柄利劍,帶著寒意。


    街上的路上瞧見她都忍不住退後幾步,眼神有些驚恐。


    歸煙嘴角翹起,感情自己是引起恐慌了是吧。


    突然,歸煙看見了一個泥人小攤,攤主是個年輕人,旁邊坐著他的父親——一個白發蒼蒼眼神已經有些渾濁的老頭子。


    兒子看到歸煙往他這個方向而來,顯然嚇了一條,眼神有些驚恐。


    旁邊的老人好像智力出了些問題,看著歸煙咧嘴笑開。


    歸煙心中一暖。


    對這座城的記憶還是非常美好的,歸煙可以察覺到,這具身體對這座城的依戀,從幼時到少時,漫長而短暫的時光。


    在沒有認識顧月白之前,夏清煙過得真的非常快樂。


    可惜當年,一眼緣起,一念緣滅。


    “我要兩個泥人。”歸煙說著,從腰間拿出了一粒金豆子遞過去。


    兒子捂著老師傅咧開的嘴,看著歸煙眼神驚疑不定。


    到最後,他對金錢的渴望還是超過了心中的恐懼。


    他接過豆子,“您想要什麽樣的?”語氣誠惶誠恐。


    歸煙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迴答。


    旁邊的老師傅卻已經動起手來,兒子瞪大眼睛,正準備阻攔,歸煙卻突然伸出胳膊將他攔住。


    老師傅動作熟練,速度飛快,一個泥人很快在他手上成型。


    那是一個穿著青蘿紗裙的女童,大大眼睛含笑,十分機靈的模樣。


    瞧神態模樣,正是小時候的夏清煙。


    他將這個泥人遞給歸煙,歸煙伸手接過。


    然後他繼續動手做第二個。


    幕籬下歸煙眼神微微凝住,覺得喉嚨有些發澀發緊。


    老師傅這次手下的是一個儒雅端方的中年人形象,他一身青衣,下巴上蓄著不長不短的胡子,他一手摸著自己的胡子,不知道在看什麽,眼神柔和,還帶著淡淡的寵溺。


    歸煙眼睛發疼,眼眶紅了起來。


    歸煙知道這是誰,這是夏尚書,夏清煙的父親。


    記憶裏麵有這一幕,年幼的夏清煙調皮搗蛋,拿一把大剪子剪掉了父親蓄起的美髯,然後偷笑著飛快跑掉。


    夏大人從房間裏追出來,滿臉無奈地看著她在杏花樹下開心地笑。


    即使後麵上了朝堂受到他人嘲笑,他都沒有再責怪過她。


    她看著老師傅手下的動作,一個人像緩緩呈現出來,逐漸立體,連衣服上的褶皺都緩緩重現。


    老師傅咧著嘴將這個泥人遞給歸煙,歸煙伸出手,手指微微一顫。


    抬頭再看老師傅的時候,歸煙看見,他渾濁的眼底竟然有著微微慈愛。


    歸煙扯開嘴角,眼淚卻猝不及防落了下來,她接過泥人,轉身就走,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歸煙拿著泥人,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了,沒有了喧鬧的街道,周邊環境陡然安靜下來。


    路上偶爾幾個行人都步伐匆匆,往遠處走去。


    歸煙將泥人伸進幕籬裏麵擋雨,那人的眼神微笑一點一滴全部清晰。


    自從上次在魔鬼城小巷中因為顧月白搞得那一遭,夏清煙意識徹底散去,但是這具身體裏的感情卻仿佛可以和歸煙共通了。


    記憶在不知不覺的複原,連帶著那些愛過恨過的感情。


    歸煙突然有些迷茫,她真的還是她嗎?


    或者,她真的還隻是她嗎?


    恍然迴神之間,歸煙已經走到一座破敗的府宅麵前。


    門口兩個石獅子一個碎成兩段摔倒在地,一個身上有著好幾道溝壑——那是劍和刀曾經在它身上劃過的痕跡。


    透過大開掉漆的木門看進去,裏麵雜草叢生,枯黃的落葉鋪了滿地,在秋日的細雨下更顯得荒涼。


    歸煙走進去,在門口麵找到了一方破舊滿是灰塵的牌匾,上麵的金漆已經掉了,隻有上麵兩個墨色的大字——夏府。


    她將兩個泥人插在腰帶上,拿起來拿方牌匾,伸手緩緩拭去上麵的灰塵。


    突然,咧嘴一笑,眼中卻含淚。


    真是操蛋!


    歸煙在心中暗罵一聲,她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副哭哭啼啼的模樣。


    都怪夏清煙,人走了還不消停。


    可是手上動作卻沒有停,甚至更加柔和了。


    將牌匾擦拭幹淨,歸煙將它靠在牆邊,牆麵也變成了灰白,牆根處多是些亂草,歸煙順著牆一直走,一路上還發現了好幾個靠牆的螞蟻窩。


    然後歸煙進了一個庭院,看到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杏花樹,橫出來的一根枝幹上,有著兩根腐爛斷裂的粗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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