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後院,一張矮桌,兩壇烈酒,三個老朋友。


    三個人坐在矮桌的三麵,一身便服的趙延宋,坐在下首,持晚輩禮給三個人倒酒。


    天子親自倒酒!


    兩個大將軍最初的時候,還有些束手束腳,但是喝開了之後,兩個人都是麵色紅潤,林大將軍把一身棉服脫了去,敞開胸懷,大聲說自己當年在軍中如何如何英勇。


    趙顯笑嗬嗬的坐在主位上,仰頭飲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一身白衣的王霜笑而不語,伸手在已經喝空的酒壇上屈指一彈,這個頗為厚重的酒壇頓時布滿裂紋,變成了一堆陶片。


    坐下下首的趙延宋看的呆了,他拉著王霜的袖子,開口道:“義父,我要學這個!”


    王霜本來是一個極其低調的人,不是喝了酒,也不會顯擺自己的身手,聽到趙延宋的話之後,他微微低下頭,輕聲道:“陛下,這武藝功夫,隻是小人之學,而且練起來頗費工夫,陛下身為天子,應當與王爺去學大人之學,這種小伎倆,上不得台麵。”


    個人武力,在小孩子看來或許極為酷炫,但是國家機器麵前其實一文不值,這一點是所有上位者的共識,就連王霜自己,也覺得自己最厲害的是統兵,而不是一身內家功夫。


    趙顯眯著眼睛笑道:“師兄不用理他,這小子沒個定性,看什麽東西都要學,偏偏又是三天熱度,學什麽都學不出一個樣子。”


    王霜轉頭,對著趙顯笑了笑:“王爺,陛下他隻要學會如何用人就行了,別的東西學來也是無用。”


    師兄弟兩個人還要繼續說下去,一旁的林青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舉起酒碗,橫在王霜麵前。


    他已經有些醉了,不過還是很不服輸。


    “白小子,老子在軍陣上可能贏不過你,但是酒場上,能喝你十個……”


    趙顯哈哈一笑,舉起酒碗,跟兩個大將軍碰了一下。


    “來,一起喝!”


    “幹了!”


    這一天晚上,趙顯喝醉了。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喝醉,不止是因為藍火酒有多麽香醇,而是因為陪他喝酒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可以說是他這輩子“事業”上最重要的兩個人,這兩位大將軍沒了任何一個,趙顯一統天下也不可能有這麽順利。


    偏廳之中,三個男人醉眼朦朧。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趙延宋也早早的下去歇息了,這間偏廳裏,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趙顯端起酒碗,勉強站起身子,最後跟兩個人碰了一次。


    “無論後世如何,此生永不相負!”


    說完這句話之後,趙顯便徹底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上。


    一旁的林青,也就地躺在地上,唿唿睡去。


    酒量最好的王霜,把那壇藍火酒裏剩下的半碗酒倒進自己酒碗裏,仰頭一飲而盡。


    最後睡過去之前,王大將軍也喃喃自語。


    “無論後世如何,此生永不相負……”


    ………………


    平安四年,北地總督之一的嚴分誼,被召入臨安城,同年登堂拜相。


    平安五年,郢都總督嚴靖,病死在任上,朝廷追封其為門下侍中,諡“文襄”,並派其子嚴心陽,繼任郢都總督。


    平安六年,大將軍林青病逝家中,天子攜文武百官前往衛國公府吊唁,肅王趙宗顯親自為衛國公扶靈。


    同年,時任西陲軍主將的大將軍顧平生,在西南平叛歸來,由於功勞出眾,被朝廷認命為新任禁軍大都統,繼承了衛國公林青的位置。


    …………


    平安八年。


    這一年,那個小皇帝終於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人,趙顯親自為天子加冠禮,意味著這位少年皇帝,在法理上算是成年了。


    天子成年,就意味著要開始親政了,在趙顯的意誌之下,這場權力交割沒有出現任何波瀾,禁軍的兵權被順利的交割到了這位少年皇帝手中。


    同年,船舶司主事徐濤,終於造成了十艘鐵甲船。


    這一年的清明節,交割了禁軍兵權的趙顯,提著一壇藍火酒,走到了位於臨安城南的景陵。


    這一年,趙顯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十八年了。


    在大啟昭皇帝的墓碑之前,趙顯把半壇藍火酒倒在地上,然後也不顧地上的肮髒,徑直坐在了墓碑麵前。


    他仰頭喝了一口辛辣的酒,伸手拍了拍墓碑。


    “大兄,今年我也三十六歲了。”


    成康帝趙睿,二十歲登基,在位十六年,享年三十六歲。


    他比趙顯大了十八歲,但是現在,兄弟兩個一般大了。


    趙顯笑著喝了口酒,眯著眼睛說道:“你三十六歲的時候,累於國事撒手人寰,而我三十六歲的時候,親手把一片大大的江山交了出去,咱們相比起來,還是我比較大氣一些。”


    說著,趙顯迴頭看了一眼這塊墓碑,笑道:“你說是不是?”


    這墓碑並不迴答趙顯。


    趙顯也不生氣,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微笑道:“這趟來,也不是完全跟你炫耀,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弄了十艘很大很大的船,已經在臨安的船舶司下水了,明天我就要帶著老婆們,出海兜風了。”


    從船舶司的鐵甲船下水之後,趙顯便在琢磨著出海了,不過他並不是要去逃難,他隻是出去看一看,等玩累了的時候,他還是要迴臨安來的……


    說到這裏,趙顯在墓碑麵前坐了下來,正麵這個墓碑,笑道:“想來你一定很羨慕,記得當年在淩虛閣的時候,你就跟我說過,你不想一直待在臨安城,可是你又不得不把自己關在皇宮裏麵。”


    肅王殿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語氣頗為驕傲。


    “而我不一樣,有人能夠管得住你,卻沒有人能夠管得住我,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又喝了一口酒之後,趙顯搖了搖頭。


    “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是無用,你都死了這麽多年啦,說不定現在已經投胎轉世,成了另一個人了。”


    因為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趙顯多少是相信靈魂存在的,否則他也不會傻乎乎的在這裏,對一個墓碑說話。


    肅王殿下毫無影響的坐在墓碑麵前,一邊喝酒,一邊笑嗬嗬的說道:“我馬上就要出海了,而大兄你這一輩子,都沒有出過一次海……”


    半壇藍火酒喝完之後,趙顯隨手把酒壇丟在一邊,酒壇在地上碎成了一地陶片,已經半醉的趙顯,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開始朝著山下走去。


    他,趙宗顯,明天就要坐著大船,出海去了。


    當初,成康皇帝把一座厚重的江山丟在了他背上,他一背就是十八年,如今他終於把這座江山丟給了別人。


    他,要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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