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笑著安撫眾人。


    「你想多了,把身契還給你們,是怕你們日後被別人給拿捏住,方嬤嬤、何嬤嬤進府第一天便同你們說話,也講了不少妻妾相爭的手段。」


    「現在府裏頭多了一位,日後難保不會再有第二、第三位,誰也不曉得,她們是不是每個都溫柔婉約、性子和順,你們手裏拿著身契,心裏有著底氣,說話自然大聲,可以為我擋迴去的事更多。」


    「再則,你們也知道我如今有孕在身,許多事都有心無力,不說別的,便是將軍府的產業,我也打算慢慢移交給方嬤嬤和何嬤嬤掌管。周大夫不也說了嗎?眼下,我最要緊的是把孩子給健健康康生下來,其它的事,先擱置一旁。」她說得理直氣壯、在情在理,堵得爆炭似的銀杏說不出話來。


    但她們跟在夫人身邊那麽久,能不了解她的性子?夫人本就是個光明磊落不善隱藏的,雖說圓了自己一篇話,可誰心裏都帶上懷疑,這明明就是安排,就是在替她們尋後路。


    銀杏還想再搶話說,下了學的齊湘卻往屋裏跑來,在小姐麵前,便是有再多的話也隻能先咽迴去,四人送茶遞水擺過點心後,在黎育清的示意下各忙各的去。


    看見齊湘,黎育清眉開眼笑,摟抱起她軟軟小小的身子,心情轉好。


    自從她幫了雅兒、小美之後,湘兒便真心拿她當娘看待,而那七日裏的苦苦等待,更將兩人擰成一股繩。她一句句娘,喊得實心實意,而她待齊湘,更是視如己出。


    「娘,今兒個考試,三十道題目我全算對,夫子誇了我,還讓我挑一個新算盤做獎勵。」說著,她顯擺地將夫子賞的算盤從小丫頭包包裏給翻出來。「我特意挑了個大的。」


    「為什麽要挑大的?你的手這麽小。」黎育清抓起齊湘胖胖的小手搖一搖,搖得她不停地咯咯笑。


    「娘的算盤用舊了,以後就用我這個。」送娘什麽都是說白話,她的東西全都是娘給的,隻有這個靠自己力氣贏來的禮物,才能算她送的。


    「謝謝湘兒,娘以後就靠這把算盤,把咱們府裏的帳給算得一清二楚。」她揉揉齊湘的頭,眼底飽含寵溺。


    「等我長大,我來幫娘算帳,娘就不必忙到三更半夜了。」她越來越害怕待在青鬆樓,蓉姨變了,她成日掉淚、成日生氣,隻要無人在跟前,便口出惡毒語言,她在罵娘,罵事情己經走到這地步,娘怎麽還能偏狹自私、獨占爹爹,可她不懂,爹爹本來就是娘的,為什麽要分給蓉姨?


    蓉姨不時詛咒娘,要娘死無葬身之地,她聽見心裏害怕,卻又不敢對人講,隻能抱著她的熊娃娃,捂住耳朵,假裝什麽都聽不見。


    「好啊,湘兒快快長大,學會很多事、變得很有能力,將來頂天立地,不需要靠男人養。」黎育清抱住齊湘,輕輕搖、輕輕晃,把蘇致芬的道理一點一點教會她的小女兒,有一天她會長成大樹,不必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是與男人並肩。


    「不靠男人嗎?可蓉姨說,女人一輩子的喜怒哀樂全與男人係在一起,蓉姨說錯了嗎?」齊湘也喜歡和娘抱在一起,搖搖晃晃,像坐小船似的,還是艘軟軟香香的小船,有這個娘,真好!


    「也不能算錯,很多女人把全部心力托付在婚姻上頭,認定非要找個男人依靠,才能夠站直背、挺起腰,但這個賭注太大,倘若那男人不能依靠,那麽女人隻能注定悲涼,與其如此,不如茁壯自己、強大自己,不管最終那男人能否依靠,至少你不會因為失去他便一無所有。」


    「所以娘才送我上書院嗎?」


    「是啊,什麽事都得做好兩手打算,碰到個願意對你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你便卸下肩頭擔子,安安心心地依靠著他,若是運氣不足也沒關係,你還可以依靠自己一身的好本事。」


    「所以是……」齊湘垂下頭,再抬眼時,臉上滿是心疼。「是爹爹不再對娘一心一意,娘便不再想依靠爹爹了嗎?」


    黎育清並未迴答,隻是驚詫於齊湘的敏感,她怎麽……還來不及開口,滿麵寒霜的齊靳便走進屋裏,他目光鋒銳、緊盯住黎育清,怒道:「不要把蘇致芬那套拿來毒害湘兒,她是我的女兒。」這話……真傷人,說明了齊湘是「他的」、不是「她的」女兒,她花很多精力才換得齊湘一聲心甘情願的娘,誰知在他眼底,她依然不是齊湘的母親。


    她沒爭辯,轉過頭,笑著揉揉齊湘的頭發,柔聲說道:「乖湘兒,娘……」她搖搖頭,把娘一字摘去。「我說錯了,把我的話忘記,好好當個認命的女人,那麽……」那麽在碰到與她相同的狀況時,必定會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做法,也許可以少幾分傷心難受,多幾分妥協配合。


    也沒錯啊,當個符合這世道要求的賢德女子,日子會過得輕鬆得多。


    齊湘看一眼爹爹,再看一眼娘,她知道這時候繼續往下追問是不智的,但她真的很想知道,當個認命的女人會如何,所以她壓低聲音問了,「那麽會怎樣?」


    「那麽,退一步海闊天空,身受囹圄,心仍自在。」不愛了,心便自在了。


    「我不懂。」


    齊湘無法理解這麽難的話,但她懂得黎育清的哀愁。娘難受了,雖然她死死地把笑容按在臉上,可自己己學會察言觀色,看得出來,娘的心……破了一個大洞。


    黎育清又笑,笑容哀切而恍惚。「湘兒還小,等長大了,自然能慢慢體會。」她們的對話,讓齊靳心底那股隱約的害怕再次升起。


    總是這樣的,他的心反反複複,有時候覺得她這樣平靜很好,有時候卻又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有時候他能安慰自己,有這麽多人守著,她跑不掉,可有時候,這樣的安慰不夠力道,覺得她隨時隨地都準備好自他眼前消失。


    待齊湘離開,他一把將黎育清拉進胸口,神情惘然蕭索,他痛苦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做身受囹圄,心仍自在?」她不想同他爭辯,隻是輕輕巧巧粲然一笑,說道:「別逼我,給我一點時間學習,我會盡力使你滿意。」


    「你還要學習什麽?」他但願她笨一點、傻一點、蠢一點……多依賴他一點。


    「學會與人共事一夫,學會把心收迴一半,學會用最公平的方式對待自己,也學得不再嫉妒、心平氣和,安生度曰。」她沒有生氣,隻是明白而清晰地表明自己的心。


    意思是,小丫頭再不會對他付出全心全意,他給她一半的丈夫,她便收迴半心?


    心一陣痙攣,苦澀漫入唇齒,無法遏抑的恐懼在血液間奔竄,他擰緊濃眉、雙手成拳,不知道能拿她怎麽辦。


    該死的蘇致芬,早知道她會把清兒教壞,他該早點把兩個人分開,可他總舍不得剝奪她的歡喜雀躍,硬是容忍了兩人的交情。飲鴆止渴嗬,因此清兒變成世俗不容的女子,她容不下婚姻裏有半點瑕疵,她寧可玉碎亦不求瓦全。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怒道:「要我講幾次你才能聽得進去,蘇致芬說的話全是錯的,你不要照單全收。」她定眼凝望他,片刻,方點頭微笑道:「你不是己經下令,不準她進將軍府?放心,她再也無法用奇言怪語蠱惑我。別急也別生氣,不是說了嗎,我會努力學習,成為你想要的那種妻子。」無心無情,便無嫉妒,心不起伏便能安靜度日,那些大宅門裏的貴婦都是這般慢慢地學著護衛己心,將丈夫拒於心外,方能心如止水、無恨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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