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陽,說來它倒比大秦的曆史還要悠久。


    相傳是虛帝得道,天地不容,天上出現六顆太陽,想要用灼熱之火弑帝。


    虛帝立於地麵,射落一日。日落於地,虛帝葬之,曰:“日葬於斯,吾力蔽之。”


    遂有中陽城。


    嚴格來說,中陽城並不是一座城,而是由東器城、西藥城、南武城、北府城和中央冬宮組合而成。


    由西相城東行,首先要進入的是西藥城。


    帝楓說:“西藥城沒有煉藥師。”


    這不是諷刺,而是讚揚。


    西藥城沒有煉藥師,因為西藥城原住民都會煉藥。


    琮一路走來,觀來往之人,往者滿麵愁苦,來者歡天喜地。


    倒真是一條靚麗的風景線。


    到九月十三日,西藥城遙遙在望。


    還未近前,一股丹藥的清香混合著藥劑的苦味撲麵而來,城上空有各種成丹異象。


    城前有一雕像,乃是大陸九族之一農族先祖,不入大帝,超脫神境,世稱農皇。


    農皇是千古醫藥大家,所著《醫行錄》、《藥錄》等被列為“人族至尚寶典”,原書原跡保存於中央東宮。


    “你身子有寶器強度,卻沒有激發潛力。”琮剛行到城外,一位老者站在城門旁對他說道,“你到西藥城天藥閣去,用了我的名聲,幫人做了委托之事,倒能改善你的身體。小夥子,去吧。”


    說著,他扔給琮一塊半月形令牌。


    琮接過來看,隻見上麵寫道:“農族長老,農介之。”,刻有農族圖騰。


    他不急著進城,走到一旁,讓開城門,抱拳向農介之問道:“不知前輩為何助我?”


    “你身子骨好,卻不懂得用,老家夥我看著便急。”農介之拍拍琮的肩膀,皺著眉頭說道,“我有件事情要請你來幫忙,這才助你。之前你這家夥,要麽家裏有背景,要麽太傲,沒一個過來問我。你是第一個。”


    “我如何幫助前輩?”琮問道,對農介之有些感激也有些好奇。


    農介之悵然一歎,說道:“待你成仙,把我老伴的骨灰灑到仙界去,也算我不負她。”


    不負。


    隻為這兩個字,他堂堂農族長老,在城門等了十六年,無論風吹雨打,無論苦熱嚴寒。


    他輕輕巧巧說出自己至真至誠的愛,卻深感人心。


    有一種愛,不驚天,不動地,卻千百年難以磨滅,生前身後永不悔。


    琮答應下來,因為他被感動了。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李青萍去了,他是否也肯為李青萍如此?


    他會。


    農介之拉住琮的胳膊,轉身,已到了一座大殿中。


    大殿冷清,隻有三耳丹鼎,一個蒲團,四麵牆。


    這是農介之的煉丹大殿。


    他放開琮,右手一擺,無數藥草飛入丹鼎,無一株是十萬年以下。


    他說道:“你既然肯助我,我便把我的煉丹術全傳給你,你不必拒絕。現在這鼎裏有十萬年藥草二百七十三株,百萬年藥草六十一株,為你藥浴。脫衣,入鼎。”


    琮並不懷疑農介之的動機,所以他依言脫衣入鼎。農介之雙手一合,鼎下燃起藍火。


    藥浴,開始。


    若煮,若熬;或有藥香撲麵,或有苦味滿殿。


    藥液滾沸,白霧蒸騰。


    藥力衝刷琮的軀體,青龍心火與黑龍錘悄然消逝。


    周圍傳來誦經聲,又聽農介之說:“天地間有氣,能賦予人靈性,故人稱之曰:靈氣。禦氣者,禦靈氣而為己用也。何謂禦靈氣?乃身體通於天地,靈氣貫體。通經脈,洗軀體,身內空靈……”


    琮聞言,引靈氣貫體,走靜脈,衝骨伐髓,其間痛苦,外人難知。


    但哪一條強者之路上少得了痛苦?


    當經曆了十三個日月交替,農介之熄了火。


    他身體內的靈氣早已消耗一空,且再無恢複的可能。


    他不悔,反而很欣慰。


    琮從昏睡中醒來,腦中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煉丹知識,他意識到什麽,跳出丹鼎,對農介之執弟子禮,低聲問道:“前輩,這……”


    “穿上衣服再說。”農介之笑著擺了擺手,指了指整齊擺放在一旁的淡青色長衫和黑羽鶴氅等衣服。


    琮穿上衣物,雖然不能說玉樹臨風,但也是挺拔、有神。


    農介之上下打量了下琮,點點頭,表示很滿意,這才微笑著解釋道:“歲月如刀,在二百歲等著所有人,刀落,人滅,看誰挺得過去。哪怕挺過去,也隨時會有被再斬一刀的機會。我如今已被斬了三刀,沒能要了我的命。但我的老伴去了,沒能挺過來。到如今見到你,我也活夠了,任那刀斬吧。有你在,我很放心。”


    “師父。”琮跪下,向農介之行九拜大禮。


    待他停下,農介之才又說道:“既然受了你的禮,我便告訴你。我叫農介之,農皇的那個農介之。”


    看著琮難以置信的神情,農介之笑了:“很難以置信嗎?伏氏先祖伏皇受業於始祖帝,創萬世修行之法;人氏先祖人皇受業於伏皇,傳天下成仙之功;我受業於人皇,並沒有什麽突出貢獻;軒轅氏先祖軒轅帝受業於我,訓百獸、定禮製;頊氏先祖頊帝受業於軒轅帝,封仙神、建帝廟、築城池;帝氏先祖帝受業於頊帝,開坊市、分妖魔;唐氏先祖唐帝受業於帝,製陶鐵之器;虞氏先祖虞帝受業於唐帝,劃地域、興學問、盛練氣;禹氏先祖受業於虞帝,理洪水、定宗族。此乃大秘,外人麵前,不可輕言。若我未去,你又閑暇,到時不妨去尚皇道土看我,陪我說說話。”


    琮自然應下,扶農介之出殿。


    農介之邊走邊說道:“你來中陽的目的我不知道,你要幹的事我也不管,我有信心,你死不了。說來當日我在西相城見過你,隱隱記得你叫琮。琮,刺客殿堂玉字代,卻是個不適合當刺客的家夥……”


    推開殿門,眼被陽光刺了一下,緩過來後看見紅雲若火和冷清的街道。


    近冬時分,西藥城人已漸稀,因為街道兩旁種植著樹木,落葉鋪了一地,秋風從脫了葉的樹枝間透了過來,環繞在琮和農介之身周。


    農介之沒有靈氣護身,頓時身子一顫,臉白了幾分,手縮進袖子裏。


    摻著他的琮不免擔憂,向他提議道:“要不然迴殿吧,明天再出來。”


    “我今天就走。”農介之搖搖頭,走下台階。


    琮跟著他,走在街道,聽落葉在腳下作無用的呻吟,任由風從耳邊唿嘯而過,用心貼近秋意,讓身體穿過靈氣。


    這無趣,這有趣,這是一老一少的旅途。


    農介之坐上來接他的馬車,探出頭來對琮說:“迴去吧,以後記得去看我。”


    琮點點頭。農介之滿意地放下窗簾,對馬夫說道:“走吧。”


    馬車漸行漸遠,而後仿若走到了世界盡頭,與夕陽融為一體。


    原來人生就是在錯的時間、錯的地點遇見對的人,然後願意為他她付出一切。


    琮感慨的一歎,感歎自己運氣果然逆天。


    並非傳奇之人卻能得到傳奇之人的青睞,除了他還有誰?


    他返迴大殿,看著神農鼎,心生愁緒。


    神農鼎由青銅煉製而成,鼎身多有銅綠,鼎內被塗成黑色,繪有藥草。


    琮輕觸神農鼎,結果鼎大放綠光。


    沒給他思考的時間,神農鼎化作一團綠光,經他的手臂進入他的身體,鎮守靈台。


    一種虛幻難言的感覺充斥他的腦海,身體自行散發著古樸、滄桑而又飄渺的氣息,若山,若雲,若萬物,若自然。


    一種術法刻在他心底,把他以前記得的術法全抹去了,從未知的層麵上抹去。


    神農鼎給他的隻有一個招式:神農七式之萬鈞式。


    是把自己化作萬鈞(注)重,有萬鈞氣力,非勝一大境界不能傷害自己。


    但以他現在身體內的靈氣,隻能把自己化作百鈞重,有百鈞氣力,勝一階即可傷害自己。


    他擁有了神農鼎,但今天不煉丹,而是調息自己的身體,以待明日尋解憂。


    王解憂身在王氏中陽別府,在北府城,防守很嚴密,到這都不是問題,至少對於琮來說。


    黑暗如囚籠,困住所有人。


    中陽沒有了陽光,滅了燈光,成了夜幕下的“死城”。


    相城毀滅後,中陽爭取到了入夜後滅燈的權限。


    鬥轉星移,九月二十七日的太陽已冒出頭來,中陽響起了鍾聲。


    琮踩著落葉,走到西藥城的邊緣,走進北府城,走向王氏別府。


    “他是個有故事的人。”老鐵匠說。


    “他看起來好孤獨。”老鐵匠的女兒說。


    不同的人看見不同的他。


    老人看見他樸素,中年人看見他滄桑,年輕人看見他孤獨。


    低手看見他,高山仰止;高手看見他,驚駭莫名。


    北府城的達官貴人們還在做起床的掙紮,王氏別府卻已經大開庭門,門卒警惕地看著四周,手緊握著刀柄。


    青袍黑氅年輕人出現在門卒的視野中。


    他現在是農介之弟子,有權利見王解憂。


    他對門卒說:“告訴公子,農介之弟子農王宗來訪。”


    然後他把農介之的令牌交給門卒,門卒跑進府院。


    剩餘的門卒看他的眼裏羨慕與恭敬兼有,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人如此,人如此!


    門卒迴報:“公子讓你到冬宮等他。”把令牌還給琮。


    琮轉身而去。


    走進朝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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