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相隔五裏相互對峙,一方是西涼驍騎,一方是並州鐵騎,全都軍容肅穆,彰顯著各自的強悍戰力。


    兩個陣營的中心處,有一頂紅蓋大傘,還有一張案幾,兩張羊皮毯子。


    楊文坐在西邊兒,文成侯坐在東邊兒,沒有別人,隻是他們兩個。


    從案幾上端起酒壺,楊文給文成侯倒了一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侯爺!你是個明白人兒,也知曉我此番會晤你出於什麽目的!”,頓了下,楊文低著頭,接著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是勞累的樣子,眉宇微蹙:“我累了!不想打了,你呢?”


    楊文垂下眼斂,想了想,笑了笑:“沒有什麽丟人不丟人的,我父親教育我,戰場上的事兒,成王敗寇。要麽勝利、要麽死。就這麽簡單!他當年這樣跟我說的時候,我還那麽大一丁點兒,反正是沒懂,等到了現如今,算是明白了……侯爺,士卒,也是人!打仗,打贏了他們會死,打敗了同樣還是要死!我實在是不想讓他們送死啦!同是人族,為什麽要自相殘殺呢?有功夫兒去打打妖蠻多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嗎?確是!我哪裏不懂啊!”,文成侯讚同的點了點頭。歎了口氣。笑著說道:“我投降了。是不是就不會有任何人死?”


    楊文一個錯愕,好半天,所問非所答的反問:“侯爺真的要……投降?那你當初舉旗造反作甚?發檄文作甚?”


    文成侯苦澀的一笑,道:“我想換一塊兒匾!不!不是我想,而是……而是天家欠金鵬王府一個說法!我也欠金鵬王府一個說!我想討還這個說法,但現在看來,我是討不迴來的,隻會讓更多的並州子弟兵白白送死。所以我決定……還是我去死,讓他們活著好!”


    楊文沉吟良久,遠遠地望著並州軍的陣營,道:“你們那位鬼才,難道就給你出了個這麽個主意?”


    文成侯笑著搖了搖頭,道:“他想讓我勸服你!”,見楊文麵色錯愕,文成侯哈哈大笑著說道:“是我拖累了他,我應該早起兵的,也許匾額可以換上一塊兒新的。他的才華也能施展的淋漓盡致,我們可以獲勝……可惜。蜀王、北地君候,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所以祛病實在沒轍子,給我出了一個主意是讓我勸服你,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立刻認你做主公,然後集合雍涼大地以及並州的所有兵馬,爭奪這江山萬裏!”


    文成侯說的慷慨激昂,眉飛色舞,但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兒動心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從未升起過勸說楊文的念頭,他隻是單純的在表述鬼才魏祛病的厲害,表述鬼才未能有機會施展才華的遺憾。


    楊文矜持的笑著,歎道:“的確是個再好不過的方式,可惜……他低估了你的決心,我,也不會同意。”


    “哈哈哈哈……”


    楊文與文成侯相對而視,哈哈大笑起來。


    西涼軍陣中。


    北宮伯玉坐在戰馬上,歪著腦袋:“說啥了那是?說得還真挺高興的樣子啊!”


    孔鑫與霍淩雲早就從潼關先於兵馬一步跑了過來,聞言,孔鑫說道:“王爺的笑聲中充滿了釋然,看樣子,文成侯是同意了。文成侯的笑聲中同樣充滿了釋然,不過,多少有些惋惜的苦澀,想來,他心中感想頗多,卻又不得不那麽去做。”


    霍淩雲則是時時刻刻的關注著遠方的並州軍,看著那邊的一舉一動,蹙眉道:“謹慎小心些最好!三夫人,統籌好兵馬,如果有異變,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先鑿穿並州軍的軍陣再說!我估摸著焦將軍與典將軍的大軍已經走到長安城了,轉眼即至,人數上不用怕他們了!”


    並州軍陣中。


    八虎騎第四的萬發,沒有再去看他的小黃/書,神色有些激動的低聲問道:“難道就這樣算了?”


    萬發所以這樣,蓋因魏祛病之前聽了文成侯的笑聲後,搖了搖頭,說了句“他是要犧牲自己,保全大家啊”。


    魏祛病抬起眼簾,瞧了眼萬發,好半晌,道:“不完了你還想怎樣?難道要並州的子弟兵與西涼軍打得你死我活?鷹蠻奴在天上飛,傳來消息,天下第二的霍淩雲已經從雍州調遣大軍十萬,連同休整完畢的焦應龍、典白熊的兵馬十萬,走到長安,馬上就到了!你覺得……要死多少人,才能擊敗西涼軍?”


    萬發被訓斥的說不出話,支支吾吾的好半天,頹然的站到一邊生悶氣。


    八虎騎之首的馬碩,還有其他的八虎騎,全都默默無言,因為話題太過沉重


    聖隕三年,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中秋節。


    聲勢浩大,參戰人數多達百餘萬的一場人族內部的戰爭,隨著文成侯的投降,劃上了句號。


    從蜀王李旌最初的發討武賊檄文,舉兵三十餘萬兵出蜀州,逼近潼關,到西涼軍殊死守城。從北地君候周正的突然加入,到荊州牧李缺的莫名慘死。從天後的親下南方,到江東猛虎的敗亡。從文成侯的並州軍馳騁中原,到蜀王莫名其妙的全軍覆沒……一切都結束了。一場巨大的動亂,不僅讓天下滿目瘡痍,更是直接死亡了十萬八千餘人。還不包括因此受累的數百萬百姓等。正如楊文所言。戰爭。打勝了要死人,打敗了也要死人,無非是多寡的問題而已。那個輕飄飄的而已之後,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兒子?誰也不知,但,那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一個讓人不敢想象的數字。


    天後從漢中郡移駕長安,迴到了這個她並不願意久居的、充滿了傷心迴憶的地方。她沒有理會那些火樹銀花不夜天,也並沒有因為大戰之後的勝利而與民同樂,她還在思忖著,該如何處理幾個人,北地君候周正,文成侯甘思明,漢中王李旭,蜀中五虎將之首的關君山,並州八虎騎之首馬碩等等……


    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天後歎道:“都是帝國的棟梁人才啊!叫我怎麽忍心下的去手?”


    公孫在天後身旁,默不作聲的研磨。忽然,她手上一頓,道:“北宮良玉傳來消息,蜀王的屍體找到了,還有封覺、李勇兩人,都找到了,確認無誤。”


    天後愣了下,接著笑道:“很好!禍患已盡!”,轉過頭來,天後道:“我剛才的話……你怎麽看?”


    公孫微微蹙眉,笑道:“也許,您應該接見他們,先問問再說。”


    天後思慮一番,點了點頭,道:“有道理!”


    很快,文成侯被帶了來,他麵帶著笑容,不緊不慢,不急不緩。


    “見了我,你是既不跪也不拜!嘖!”,天後嘖了嘖舌從桌案後站起身來,走向文成侯,道:“甘將軍,我自忖帶你不錯,你為何反我?難道你就這麽看不得我這種女子掌權?”


    文成侯穿著囚服,手上戴著銬子,聞言,歎道:“天後待我是不錯,我知曉,就說把我從徐州調迴並州的事兒來說,我是蒙受了您的恩惠的!但……迴到並州後,看著那個曾經的金鵬王府門前掛著的驃騎將軍府的匾,我就會想到當年義父是怎麽被迫害的!所以,我想換一塊匾,討還一個公道!”


    “那是先帝做的事情!不是我!”,天後背負雙手,眨巴眨巴眼睛,笑道:“你想要,為什麽不與我說?知不知道那句話?我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但你不能搶啊!”


    文成侯抿了抿嘴角,點了點頭,屈膝跪倒,叩拜:“從前不知,現在知了!罪臣甘思明,甘願伏法!隻求天後寬仁,放過其他人吧!”


    天後歎了口氣,扶起文成侯,說道:“甘將軍,你是帝國的四庭柱之一,屢立戰功,有功於帝國,有功於社稷,更有功於人族!可你卻犯了謀逆之罪,曾經的功勞,現在的罪過,兩項相抵後……我決定削了你的爵位,把你的驃騎大將軍之位,官降五級,去並州九原,做個遊騎將軍吧!你覺得如何?”


    文成侯愣了好半天,怔怔的看著天後,壓抑到了極點:“你……你不殺我?”


    天後笑了笑:“為什麽殺你?因為你的才華嗎?另外,魏祛病……應該就是金鵬王的血脈吧?準他繼承王位,恢複金鵬王府,但……因他參與謀逆之事,剝奪他的封地,讓他安心的做個安樂王爺吧!還有你手下的那八虎騎,雖然隻剩下六個,但個個是人才,我有大用……”


    文成侯沉默良久,跪伏在地上,抽泣起來,半晌嘶啞道:“罪臣甘思明!謝天後不殺之恩!”


    “去吧!換上身兒新衣裳,去看看長安城裏的風景!”,天後微笑著說道:“今天可是中秋家節呢!”


    文成侯走了,關君山來了,不過這位爺很是傲氣,進來之後,與文成侯一樣不僅不拜,還瞪著眼睛。


    天後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關君山,嘖嘖稱奇道:“傳聞將軍乃關侯爺後裔,單論相貌而言,仿若在生也!”


    關君山素來喜歡別人拿他跟先祖相提並論,天後的這番話,倒是叫他心中好生欣喜,隻是欣喜過後,免不得的黯然。


    “蜀王死了!被邢厥殺死了,邢厥也自殺了,同時自殺的還有李勇……蜀中五虎將,隻剩下將軍一個啦!”,天後坐迴座位,沉吟一番後,道:“帝國內亂,妖蠻以為有機可趁。已經伺機而動。關將軍!你祖上是大英雄。且是在與妖蠻戰爭中建功立業的大英雄,你難道就不想在與妖蠻的戰爭中證明自己的刀,殺妖蠻更為鋒利嗎?”。


    關君山沉吟一番,慘笑道:“想,但……還有機會嗎?”。


    天後拍了拍巴掌,道:“有機會!我給你一個機會,放你走,你給我拎迴來五個妖王或者蠻王的腦袋。我免你的罪的同時,赦封你為四鎮將軍之一!公孫,給他打開銬子,讓他去吧!”


    關君山同樣愕然好久,但卻沒有給天後拜禮,轉過身,也不等公孫打開銬子,雙臂一震,便解放的雙手,一飛從天而去。


    敲了敲額頭。天後轉著眼睛說道:“李旭不用見了,讓他這輩子都活在漢中郡城裏。不準出來半步!有恩有威……拿周正開刀!我待他最厚,他卻如此待我!嗯……他的家人就算了,放過吧!畢竟他這次率眾投降,也算是有些功勞。”


    說到功勞,公孫不免插嘴問了句:“這次立功勞最大的,一個西涼靠山王爺,一個南疆總督大將軍,哪一個都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人物,偏偏這平叛之功……”


    天後也有些為難,想了好久,道:“還向那天說的,對北宮良玉,賞他的兒子與部下就好,另外把他的車騎大將軍改為驃騎大將軍。至於靠山王……”,天後轉了轉眼睛,琢磨了好一會兒道:“賞他的部下就好,至於他自己嘛……”


    公孫瞧了眼天後臉上的紅暈,翻了翻白眼兒,不用說,她也知道啥意思了


    長安城裏的長樂公主府中,楊文懶洋洋的在大木桶裏泡著澡,懷裏還抱著個長樂公主,舒坦的直歎氣。慢吞吞的轉過身,楊文示意長樂公主給搓搓後背。這月餘的仗打的他還一次澡沒洗過,連臉都沒洗過幾次,髒的那叫一個厲害。


    長樂公主如同賢惠的妻子,慢慢的給楊文搓背,嘴裏笑道:“我那會兒可是看到眉兒換了女子裝,跟著霍先生出去看煙火呢!哎!你難道不應該撮合撮合?難得霍先生一表人才的是不是?”


    可不是,楊眉兒長相一般般,臉上還帶著道刀疤,除了身材好一點兒,真沒哪裏好,而且……脾氣不好。以霍淩雲的伸手修為,全天下的女子,九成九中的九成九都可以被他家暴,但他要是娶了止戈郡主楊眉兒,那就是被家暴的命兒,還有性命之危。


    楊文琢磨著好半天,嘖嘖道:“是應該說到說到了,我都娶了三個老婆了,她……二十幾了?也該成親了!”,扭過頭,楊文看向長樂公主,有些不好意的說道:“姐姐,咱們這個……怎麽算?要不我跟天後說說?”


    “她?算了吧!咱還是偷偷的來吧!萬一她要是吃了醋,還不得毒死我!”,長樂公主冷哼兩聲:“瞧她今天那樣兒,恨不得把你吃了似的!”


    楊文攤了攤手,也不知該說些啥,隨便的岔開話題:“天後贏了,原本沉寂的那些聲音又鼓噪起來了,聽說不少不要臉的,又開始聯名上書請願,要天後早登帝位,一請、二請、三請,差不多了,估計下月左右,天後就會成為女帝啦!”


    長樂公主哼了一聲:“再厲害又能怎樣?還不是被你騎著?”,拍了拍楊文的肩膀,長樂公主看著楊文,琢磨了一番,道:“我這想想不大對勁兒啊!你跟她……四年前,那個時候你十六?十七?哎!你們是怎麽……怎麽就搞到一起的?”


    楊文轉了轉眼睛,這種事情他怎麽好迴答。


    見楊文不迴答,長樂公主也不追問。


    洗完澡後,楊文換上了神兒幹淨衣裳,仰望著天上的煙火爆竹,招唿長樂公主快一點。長安城內因為有道家的天人道院,還有儒家的大學書院,文風鼎盛,中秋節,自然會搞詩文會,楊文沒參加,遠遠的與長樂公主湊著熱鬧,在下邊兒起哄,童心未泯似的。


    忽然間的一個迴眸,楊文的表情僵住了,半晌,難以置信的叫道:“三姐?”


    遠處,楊素素一襲白衣,手持玉簫。而她身邊。則站著手中拿著玉笛白衣韓尋。好像在說些什麽……


    聖隕三年,九月一日。


    天後臨朝,百官言稱國不可一日無君,奏請天後克成大統,承繼皇位。天後以婦道人家自居,不願。百官再稱,力證天後功勞無數,稱帝乃理所應當。天後以非天家李姓再拒。不願。百官推舉宗正寺天家李姓宗正出麵,三請。天後……不得已而稱帝。改年號為“鳳臨”,大赦天下,封賞百官。


    鳳臨元年,十二月中旬。


    深入北地、西狄數月有餘,關君山手提妖蠻王者腦袋一十二顆,朝野上下為期悍勇所震動,天後封其為鎮北將軍,駐守幽州。關君山也從而開啟了真正的名將之路。與被降為遊騎將軍的原文成侯甘思明、驃騎大將軍北宮良玉、西涼止戈郡主為新帝國四庭柱。


    鳳臨二年,一月五日。


    西涼止戈郡主楊眉兒大婚。嫁與號稱天下第二的霍淩雲。大婚當日,天下恭賀……美中不足。霍淩雲當也被家暴,被丟在雪地凍了一夜,被人當做了茶餘飯後的笑料好久。


    同年四月。


    死而複生或者根本沒死的楊素素與韓尋結成眷侶,興趣相同,愛好相同的兩人相敬如賓的走完了一輩子


    二十年後。


    “你爹去哪兒了?人呢?怎麽就不見了?啊?”


    太極宮內,麵對顏色不減當年,氣勢卻咄咄逼人的女帝,前來請求繼承靠山王號的楊仲文笑嘻嘻的不吱聲。


    天後被氣的不輕,伸手拎著楊仲文的耳朵,訓斥道:“跟你爹一個德行!不知上進,整天沾花惹草,你是見一個愛一個……真是氣死我了!”


    “陛下!陛下!疼!疼!疼!哎呀!”,楊仲文長的與楊文頗為相似,尤其是那狡黠的眸子,簡直一模一樣,笑嘻嘻的說道:“父王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反正是帶著幾個姨娘啊,小妾啊,說走就走了,您問我也沒用,我也是剛知道的,這還是他給留的信,要我繼承王位!”


    當年的天後,如今的女帝蹙著眉頭,好半晌,瞧了眼在那邊批閱奏折的李伯文,或者說楊伯文,問道:“伯文,你意如何?”


    楊伯文抬起頭來,思慮一番,道:“兒臣以為……仲文可以繼承王位,嘿嘿!”


    楊仲文給楊伯文比劃了一下大拇指,示意幹得棒。


    這兩兄弟一個像楊文,另外一個像天後,乍看下,並無相似之處,隻有細看,才能看得出他們在眉宇中的幾分相似之處……


    天後女帝揉了揉眉心,好半天,哼哼道:“說撂挑子就撂挑子啦!好啊!自己跑出去兒……伯文,做好繼位準備,我要出去找他!哼!”


    “啊?”


    “啊什麽啊?”,天後女帝武媚娘哼哼著說道:“什麽皇帝,當的這個累,那些老臣子天天說什麽還政李氏,好啊!那就遂了他們的心意!正好我也不願意坐這個位置了!”


    楊伯文、楊仲文:“……”,這就是所謂的得到的就不珍惜,得不到的才珍惜麽?


    放下了一切的擔子,楊文帶著嬌妻眷侶來到了一個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小天地,北冥之海,莊聖開辟出來的地方。遙望那青山綠水,風景宜人,年到中旬的他,忍不住的歡唿雀躍,小孩子一樣。


    “我覺得我可以在這裏住一輩子!”,楊文哈哈大笑:“舒坦啊!爽!啊啊……阿嚏!阿嚏!阿嚏!”


    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楊文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麽了?誰又念叨我呢?該不會是……”


    “楊文!你給老娘站住!”


    老遠兒,一輛馬車裏探出來天後的螓首,滿麵的怒氣。


    楊文是仰天長歎——來的咋這麽快?怎麽就甩不掉啊!為什麽?


    (全書完。)(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文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琊海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琊海礁並收藏大文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