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靳後悔萬分,如果當初不要自以為是,不要對齊鏞使心機,也許齊鏞不會招惹他們兄妹,育清也許當不成懷恩公主,育莘也許無法風光無限,但他們會好好的、平安一生。


    他後悔,不該把那套男子立業成就之論教給育莘,不該告訴他,不管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想當英雄,就得緊緊抓住時勢。他甚至不應該找人教導他武功、不應該鼓吹他走武舉之路……小丫頭隻想要育莘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她從不要他功成名就、舉世揚名,為什麽他要逆她心意,為什麽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育莘身上,為什麽他就不能當個安靜的第三人?她自責,他更自責!


    想念了,想念那個大雪夜她緊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他想念她願意哭、願意在自己身上宣泄委屈的模樣,他不要她像木偶似的,隻會發呆發愣。


    她待在他懷裏,不言不語,隻是靜靜地,他本就不擅長聊天,更不曉得這種時候該說什麽,隻能把自己的體溫奉上,期待著她能夠感受到心平。


    很久,燭火燃盡,守在外頭的木槿進來,換上新燭,再次奉上蔘湯。


    是齊靳喂她喝下的,她沒有拒絕,因為即便心再痛再怨,她都要送哥哥走完最後一程。


    夜深、人靜,她沒有倦意,明天哥哥將要下葬,當黃土覆上棺槨,撕去最後一分期盼,她便真正失去哥哥,那個哄她寵她,口口聲聲要給她過好日子的哥哥,那個手頭分明沒有什麽錢,卻還是硬著頭皮要到「天衣菩鳳」為她買新衣的哥哥……就不在了……齊靳也沒有睡意,即使他風塵仆仆、快馬加鞭返迴京裏,即使十來天他未曾睡過一場好覺。


    「其實,我也騙了你。」黎育清說。


    「騙我什麽事情?」


    「我並不真正相信人死後會化成星子、化成雲霓,能夠看顧著這世間心疼他、愛他、念他的人,我不相信活著的人過得好,死去的親人就能夠在天上發出真心微笑。」


    「所以你寫那封信,隻是在哄我?」哄他不為江雲的死而傷心,哄他顧慮自己的安全,也哄他好好活著,那是她一再強調的事。


    「嗯,我現在才明白,那種哄人的話,說服力有多薄弱。」是她太無知,無知到相信自己幼稚的言語能夠勸動他。


    「所以呢?」


    「所以我很害怕,哥哥走了,從今以後,天地間隻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的感覺很可怕,那種沒有人惦記心疼的感覺更可怕,但她能怎麽辦呢?無能為力呀,紅塵如網,千絲萬縷的劫數織就起它,將她捆綁、迫她窒息,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淪陷下去。


    「不會一個人,你有我,小丫頭還有大將軍,大將軍別的不行,但是很勇猛、很頂天立地、很力拔山河,天地間能夠為難到他的事不多,他一百個樂意讓小丫頭依附,一百個願意為她支起天地。」這是表白?承諾?還是同情?黎育清分辨不清……她仰頭看他,試著在他臉上解出答案。


    是表白、是喜歡?不是的,她有自知之明,那個江雲緊緊地霸住他心底,他隻是……套句致芬的話,是英雄主義,男人很容易把自己當成英雄,很容易誤以為自己得負擔天下責任,他是因為一時同情做出不理智的承諾。


    她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始終是個小丫頭,是齊鏞的義妹,也是他的……妹妹……她不喜歡當妹妹,但是……搖搖頭,她依然對他感激涕零。


    他讀不明白她的心思,卻看得懂搖頭代表什麽意思。她不願意?因為在她心底的男人是十三叔?


    怎麽辦?在湘城,他同十三叔談過,他眼中隻容得下一個女人,是那個與眾不同到驚世駭俗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己經為人婦,不管她的名聲會走到什麽境地,此生,他隻願意在她身邊守護。


    十三叔的立場這樣堅定,那小丫頭怎麽辦?


    齊靳歎氣,此刻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她的心己經傷痕累累,無法為她修補己是過分,怎能再添上重重一錘?


    他環住她小小的身子,低聲在她耳畔喃語,「不要害怕,我會陪你。」


    【第三十二章 善惡終有報】


    幾聲雞啼,金烏從東方緩緩升起,黑暗的大地瞬間披上金衣。


    不知不覺間,黎育清靠在齊靳懷裏入睡,因為他的聲音太醇厚動人,也因為他的懷抱太溫暖安全。


    昨晚,他跟她說了很多話,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幾次被人下毒,有一迴差點兒死掉,一口一口腥臭混濁的黑血從嘴裏吐出來,當時,他深信自己再也看不見隔天的太陽。


    珩親王大怒,要徹查到底,最後查到一個老嬤嬤頭上,但他明白,那不過是代罪羔羊。


    他說對於饑餓印象深刻,如果讓他用兩個宇來形容童年,他會選擇「饑餓」,他最喜歡父親從邊關迴府的日子,父親是個冷硬男子,不懂得如何關愛孩子,不會溫言細語,但父親在的日子,他就能夠吃飽,不會空著肚子上床睡覺。


    他說,滿桌的雞鴨魚肉,光看就想流口水,一上桌,他頭也不抬,拚命將菜往碗裏夾。母親嫌惡地說他是餓死鬼投胎,父親卻說這樣才好,以後上戰場打仗,就不會餓著。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認真相信,總有一天他要和父親一樣,成為戰場上的主宰者。


    他還告訴她關於江雲的事,從主人翁嘴裏聽見的故事,自然比從齊鏞嘴裏聽到的精彩詳盡。


    他說,他們第一次見麵,江雲以為他是小乞兒,好心將手裏的糕點分給他,從此他對江雲的感覺就像那塊甜甜糯糯的小糕點,在唇舌間留下無法抹滅的滋味。


    她在心底想著,致芬說的真對,想要收服一個男人,就得先收服他的胃,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愛吃的男人。


    黎育清在一小段、一小段的故事中,慢慢認識江雲,知道她是多麽善良溫柔的女子,她從不害人,受盡委屈隻會往肚子裏吞,然後向他張揚起一張笑臉。


    這又讓她想起致芬的話,她說:怎麽樣才會長壽?少吃多動、少肉多蔬果,最重要的是——不要當好人。


    有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麽江雲的早夭,與她愛當好人有關係嗎?她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唯有這樣的好女人,才能得到大將軍的愛情,原來自己不是輸在先來後到,而是輸在性情不夠好。


    他講很多的事,她聽著聽著,聽入夢鄉,夢裏滿滿地裝滿他的聲音、他的笑意,安撫了她的恐懼焦鬱,安撫了她失去哥哥的哀傷……「小丫頭,醒醒。」


    齊靳輕拍她的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他試著對她擠出一點笑意,但是,很難,他有濃烈的罪惡感。


    「天亮了?」黎育清問。


    「對,去洗洗臉,我們一起送育莘到新家。」他低聲哄慰。


    新家?他變了法子想教她不傷心,可……哪有那麽容易?輕咬唇,她雙眼泛紅,終於要送走哥哥……一個月來,她想象哥哥還活著,她幻想這不過是一場夢,她不斷說服自己,等惡夢清醒就好,如今,夢真的要醒了,可清醒後……哥哥己經不在……黎育清在他的扶持下,緩緩起身,最後一程,走完最後一程她便……低下頭,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是了,走完最後一程,她便什麽都不剩。


    突地,木槿從外頭狂奔而入,她衝到黎育清和齊靳跟前,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指著外頭,她喘不過氣、張著嘴想發出聲音,她接連吞好幾口口水,聲音才順利從喉間滑出,然後,話落,黎育清眼淚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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