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靳覲見過皇帝,自宮中出來,就見到齊鏞等在外頭。


    二話不說,他拉著齊靳往外走。


    「要去哪裏?」


    齊靳站定身子,齊鏞想帶他迴將軍府嗎?那府邸是齊鏞替自己向皇帝爭取來的賞賜,佴現在他還不打算迴去,他必須趕緊跑一趟樂梁城,那丫頭知道音訊,不知道要多。


    「先到我宮裏洗漱,換一身衣服,我們馬上去黎府,那丫頭……不大好。」齊鏞沒說是哪個丫頭,但齊靳就是知道他在說育清。


    她來了?她沒乖乖留在樂梁?是誰送她過來的?十三叔嗎?她不大好,怎麽可能隻是「不大好」,絕對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極點」。


    那丫頭口口聲聲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丫頭不求富貴利祿,甚至連親事都可以丟在一旁,她所有的努力,隻為著要讓哥哥過得更好,現在育莘死了,她……他無法想象她會是怎樣一副慘狀。


    「現在就去!」他推開齊鏞。


    「明天一早育莘就要下葬,你打算穿這一身盔甲過去黎府?」這不是擺明欺負人,齊鏞瞪他一眼,再心急也不能這樣,他這是要去炫耀自己的功勞還是安慰別人的心傷。


    定眼看齊鏞半晌,他轉身往重華宮走,齊鏞看著他的背影,沉沉歎息,加快腳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進重華宮前,齊靳聽見齊鏞幽幽傳來一句——「對不起。」


    沉默在兩人之間來往,齊靳明白齊鏞為什麽會說上這一句。


    書信往返間,齊鏞明白,齊靳有多看重育清,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分比他這個義兄更深刻。當初齊靳在信裏幾次叮嚀提醒,他想利用育莘造成黎府支持二皇子的假象,讓大皇子出手對付二皇子,可以!但必須保障育莘的性命。


    因為齊靳對育清做出承諾,所以逼著齊鏞也對自己承諾。


    齊靳對育清說過,人都是在摔過幾次之後學會謹慎。他要她安心,還說育莘己經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她信了自己,她努力逼自己安心,誰知,竟會是這般下場?


    齊靳同她狡辯,說:「一件事總有兩麵,你看到的是麻煩、危險,你哥哥看到的卻是希望、機會。」她迴應,「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換。」那時候他多麽自信滿滿,大言不慚地反駁她,說育莘並沒有用性命去換,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結論是,育莘換了,用自己的性命。


    小丫頭定要恨上他了吧?她早就知道,與皇子打交道便意謂著危險。


    那時候,他與齊鏞在窗外偷聽,才十歲的小丫頭,就曉得殷殷叮囑自家哥哥,與他們保持距離。


    他嘲笑她的婦人之慮,可結果證明她憂心忡忡是對的,和他們這種人相交,實為不智。


    是他們把這對兄妹拉進爭儲漩渦的,他們原本可以好好過日子,也許通過科考謀得一個小官職,也許不會輕易被皇帝看重,但至少育莘現在還會是活得好好的。


    是,小丫頭必定恨他了,他讓她失去最親密的親人。


    齊靳沒有心情迴應齊鏞的歉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育清,想她的悲憤、想她的哀戚。


    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黎府。


    看見齊鏞,黎家人並不意外,他幾乎天天都會過府相慰,但齊靳一迴京就跟著過來,讓黎品方有些意外,然而再意外,他還是引著兩人進入後廳。


    靈堂己經布置起來,這世間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規矩,因此偌大靈堂裏,隻有黎育清和幾個兄妹。


    木槿跪在爐火邊,一張張燒著冥紙,黎育清癱坐在側,茫然若失地盯著跳躍的火焰,任由它照亮出一張慘淡麵容。


    她瘦得剩下一把骨頭,小小的臉上己見不著半點肉,襯得那雙眼睛大得磣人,她慘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顯,一襲白衣下,她單薄的身子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


    她沒有哭,眼底隻是一片漠然。


    他們說她己經數日未進一粒白米,若不是用參湯吊著,根本撐不下去。


    齊靳不同意他們的話,小丫頭會撐下去的,但用的不是參湯而是意誌力,她會撐到最後一刻,撐到她願意承認,育莘己經心狠狠地疼著,像是誰用力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著、絞著,鮮明的刺痛感,迫得他擰起眉頭。


    在齊鏞的暗示下,眾人紛紛離開靈堂,齊靳走到黎育清麵前,蹲下身,勾起她的臉。黎育清的眼睛雖然對著他,但視線未在他身上聚集,茫然的雙眸裏盛載著無盡哀傷。


    「小丫頭,我來了。」齊靳低聲喚。


    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慟,他舍不得一個靈活機敏、熱愛展露笑容的小丫頭變成木偶,他有股衝動,想毀掉靈堂,想帶她遠走高飛,就算是謊言,他都樂意為她編造出一個假想世界,在那個世界裏,育莘沒有死,而她不會心痛……聽著熟悉的聲音,黎育清的眼睛慢慢聚焦,當她看清楚眼前男人是齊靳時,臉上依舊不見半分表情,隻是豆大的淚水迅速在眼眶中匯聚,直到淚水沉重得雙眼再也負載不起,晶瑩淚滴順著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滑下,一顆接著一顆,他剛拭去舊淚,新淚又成形。


    「乖,不怕,大將軍來了。」他扶著她的肩,想一把將她收入懷裏。


    她點點頭,知道,知道那個頂天立地、勇冠三軍的大將軍來了,知道那個總是能夠帶給她安心、安全的世子爺來了,問題是,她這艘小船己經滅頂,再也迴不了安全港灣,即便他來了,又能改變什麽?


    她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她有很多委屈,可是連放聲號哭都沒有力氣,她隻能掉淚,一顆一顆接著一顆,濕透衣襟。


    他粗粗的掌心撫上她的臉,像是害怕會一碰就碎似的,他不敢用力,就這樣看著她、捧住她的臉,掏起她的淚,也掏起她的傷心。


    「對不起。」齊靳但願自己能夠說更多的話,但他和她一樣無能為力,在死亡麵前,所有人都沒辦法處之泰然。


    好久好久,在木槿端來的溫熱參湯下肚後,她終於能夠開口,然而,一開口就是埋怨,很濃很重的埋怨。


    她說:「你騙我,哥哥沒有你說的那樣精明。」如果他不要救二皇子,如果他在最重要的時刻選擇保護自己,如果他不要那樣一副不懂轉彎的性子,那麽他不會死。


    「對不起。」他隻有這句話可以響應。


    「我早就知道,別人摔一跤可能轉個身就會爬起來,可哥哥性子太認真,定是摔得又重又深,摔得再也爬不起來。」笨呐,她又不是不了解哥哥,怎麽可以別人教她放心,她就真的放下心?


    「對不起。」她的話讓他充滿深深的罪惡感。


    「我不是個性懦弱,不是前怕狼、後畏虎,我隻是覺得天底下沒什麽比活著更重要。」可為什麽她一再強調的事,沒有人願意看待認真?


    「對不起。」


    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他明白,她不是在喃喃自語,而是在自恨、自責。


    「我應該更謹慎、更堅持的,如果我肯逼著他在二皇子和我之間做選擇,那麽、也許……哥哥現在還會站在我麵前,衝著我大笑。」後悔嗬,為什麽天底下沒有人賣後悔藥?她願意傾盡家當,換它一顆從頭來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裏,如果說千萬次對不起,能夠讓育莘活著迴來,真的,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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