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衝出營帳之外,踏入那一片雪白紛飛的景象之中。


    我沒有聽清我離開時楚譽對我說了什麽話,但是我知道他已經醒了,雖然臉色依舊沒有什麽好轉,可我卻忘了要如何說一些關心他的話,隻是一心隻想著外麵下雪了,那我便要替他去尋什蘭花。


    傳聞這大雪下的什蘭花藥效最好,入藥也不會太過泛苦,而且隻要幾株便能夠救迴楚譽的性命,所以我自然是奮不顧身的趴在雪地之中,徒手就這樣扒著慢慢尋的。


    盡管我的雙手十分冰寒,盡管指尖也已經徹底麻木,但是我依舊沒有停下,我拋開了徹夜堆積下的厚雪,將手滲入了泥土之中,然後仔細的摸索著。


    我能感覺到那蝕骨的寒就這樣從我的指尖侵入我的心扉,一寸又一寸的撕扯著我的皮膚,甚至有些被凍得疼痛難忍,但還好在雪中探索的久了,就沒有什麽太多的知覺了。


    就這樣刨了許久,我的眼睛裏終於出現了一抹新綠。


    在這茫茫的一大片雪白中,這抹鮮綠十分的奪目,我輕輕探去它的根部,然後用力拔起,隨即落入我手心的便是那株我十分眼熟的什蘭花,我心中欣喜,隨後繼續俯下了身,任由我的雙膝陷入了寒雪之中,也沒有絲毫停歇。


    我仿佛完全忘記了我腹中的疼痛,還有全身的虛弱無力,我隻知道我的心底有一束火在不停的燃燒,所以我必須強忍住所有的不適,努力的支撐自己站起身,繼續前行。


    不久之後,我的身邊多了許多腳步聲,我遠遠的就看見了紀淮,隻見他也探下身在雪地之中摸索著什蘭花,而且除他之外,還有許多士兵也湧了上來,與我們一同尋找著。


    我知道在梁軍的眼中,楚譽的性命在此刻勝過一切。


    隻要他沒事,我們便能士氣大漲,然後一舉殲滅阿蘇?的那批隼羅軍。


    好像不過頃刻之間,我們便尋了滿滿一兜子的什蘭花,紀淮依照我記憶中的製法,做出了解毒的藥湯,而我趕緊給楚譽端了去,可進屋的時候,楚譽卻還是那般虛弱的閉眼輕憩在床踏上,仿佛那胸口的毒又深了幾分。


    我緩緩在他身邊坐下,然後舀了一勺藥湯,輕輕的吹涼些後才慢慢遞到了他的嘴邊。


    “把解藥喝下去之後,你的毒便可以解了。”


    我語氣輕柔,緊緊的盯著他泛白的嘴唇。


    而他聽了我的話,乖乖的張口將解藥大口的吞了下去,我知道這藥湯十分苦澀,可是楚譽咽下去的時候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直到藥碗見了底,我心頭的石頭才終於落下。


    “怎麽樣?現在感覺如何?”


    我見狀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替楚譽擦拭著嘴邊的湯漬,然後輕聲問他。我記得好像每次我受傷昏迷的之後,楚譽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不僅給我喂藥,還會夜以繼日的守護者我,替我掖著被子。


    他永遠是那麽的細心,無論是我想得到的,還是想不到的,他都能十分完美的替我解決。


    然而就在我放下藥碗的那一刻,楚譽卻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整個身體頓時朝他的懷中傾斜,還好我撐住了床沿,才不至於壓倒他胸口的傷。


    我看著他深邃的雙眸,一時失語。


    “所以黎書,至此,到底什麽,才是你的本心?”


    他的語氣十分清冷嚴肅,蒼白的麵色下透露著一絲不苟,而我瞬間就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迴他,眼神也胡亂飄蕩著,不知道該看向何方。


    我承認我心虛了,之前我同他說的那些,不過都是一時憤懣說出的話,其實我一直都放不下他,也逃不過那一顆炙熱顫動的心。


    可是要我就這樣將真心話說給他聽,卻還是有些難以開口。


    見我眼神躲藏,楚譽拉著我的手更加緊了,我微微俯身,就這樣挨近了他的麵頰,看著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我就知道我好像也躲不過了。


    “不論你是穆黎書還是阿錦,你永遠都是我的王妃。我可以不要譽王之位,也可以不要太子之位,哪怕是與天下人為敵,我也無懼。我現在才終於明白,我從來就不在乎什麽名利,但是我卻在乎了你,你想要報仇,我便陪你一起報仇,你要想殺阿蘇?,我便陪你一起去殺,可你若棄了我,那我便一無所有。黎書,我的本心,你可明白?”


    他眼中通紅的血色觸動了我,那無力卻不失堅定的語氣讓我讀懂了,他所謂的本心,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虛假,而我強忍著酸澀的內心,朝他點了點頭。


    “至此,無論是穆黎書還是阿錦,我都會在這裏。楚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隻有報了仇,才能將這一切徹底地放下。等到羌勒恢複到以前那般,我們便一起迴去,好麽?”


    他應該是答應了,所以才緊緊地將我擁住,不論胸口是否疼痛,傷口是否難忍,他都沒有鬆開,我也沒有再繼續掙紮。


    那一夜,我沒有再多思,畢竟斐兒姑娘如今還在宮中,所以我們絕不能再繼續耽擱了。


    雖說我的身上還有傷,那長長的一道疤痕也在我的腹上慢慢的生根,但是我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了,那些疼痛已經隨著我的那些眼淚,還有那個未出世便離開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雪後,必是晴天。


    我記得我離開前在營帳之內看見了一套盔甲,那盔甲金絲紅綢,十分的傲立,我毫不猶豫地將它穿在了身上,並且我還向楚譽借了發冠,然後把我的長發同往常一般高高地束起,幹淨利落。


    紀淮將我的彎刀磨得鋥亮,他嚐試著切斷了一片從天而降的雪花,我雖沒有看得太清,但是我亦知道那雪花已然不再完全。


    我穿上了長靴,跨上了一匹駿馬,眉眼毅然。


    楚譽和紀淮本想替我護在身前,可是我卻拉緊了韁繩,然後縱馬一躍,直直的越過了他們之間的那一道縫隙,然後揚長而去。


    我逆著紛飛的大雪,策馬崩騰在這片我無比熟悉的草原之上,看著天邊盤旋的雄鷹,聽著身後千百軍馬的唿嘯,頓時心中就燃起了一股剛毅之氣。


    阿蘇?絕對不會想到,我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如此快速的卷土重來。


    可就是這樣的出其不意,才能有機會將他徹底擊垮,我知道他那日與楚譽一戰,一定也會損失大量的力氣,而且需要多日才能夠徹底恢複,所以我堅信在這時候反擊是最好的選擇。


    我一直都認為,能夠如此快速的從無盡的悲痛之中站起來的人,才絕對不會再次倒下。


    我感受著霜雪擦過臉頰的寒意,擦了一眼雙睫上的白露,就這樣手持著彎刀,跨過那一扇極高的城牆,跨進了那一條羌勒的大陸上,雖然有途中有士兵阻擋,但是沒有一位逃過了我手中的刀鋒。


    我知道,再到前方,就會出現黑色的隼羅軍。


    可是我並不害怕,我心中更多的,是被仇恨堆砌起來的殺意,我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不會縱容他們犯過的每一絲罪惡。


    我能感受到一年之前阿錦身上的那股力量,它在促使著我強大,促使著我不停的成長,所以等到那一位位煞氣兇猛的隼羅軍飛躍而來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從馬背上站起身,將彎刀揮至眼前,緊縮住了那刺過來的長鞭。


    他們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對我的那一絲敬意,可是我不需要敬意,我需要的,正是他們這幅真實的樣子,這幅殺人如麻冷漠無情的樣子,畢竟唯有此,才能讓我想起他們的那些邪惡,激起我心中的那一份焰火。


    我彎了彎嘴角,一躍而上,霜雪與我擦肩而過時,我已經牽扯住了那一道鐵鞭,並且快速的鎖住了那人的咽喉,隨即彎刀起落,就這樣割破了他的血肉,紅色在我眼前溢出,燙了我的雙手。


    千人的梁軍就如同戰場上肆虐的虎豹一般,讓人難以招架,哪怕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隼羅軍,也躲不過他們的致命刀劍,當那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在我麵前倒下的時候,我的眼中卻十分的滾燙。


    我奮力的廝殺著,就在這一片大雪之中,看著漫天揮灑的鮮血,身姿飛躍在刀劍之間。


    我每殺一個人,就感覺心中的重量少了一分,感覺我距離羌勒的明天又更近了一步。可是不知何人在我不注意時,一刀劃破了我手腕處的軟甲,刺進了我的筋脈,隨後我一個轉身,揮拳擊落了那人手中的大刀,然後一刀刺入了他的心扉中,毫不留情。


    我再次踏上了我的駿馬,抽出了我腰間的麻鞭,看著前方湧上來的羌勒士兵,心中一緊。


    從前的從前,他們一個個都在阿爹和堯胥的麵前信誓旦旦的承諾,定會忠於可汗和將軍,結果如今卻反目,認敵為王。


    我心中的怒火再次的激升,背叛者從來都不應該得到憐憫。


    當我的麻鞭抽落至每一處皮膚上時,迎來的一定是皮開肉綻的撕裂,那一聲聲嘹亮的嘶吼當中,不知道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懺悔。


    我紅了眼,一路衝向最前方,最終卻還是在城樓之上,看見了那副熟悉的麵孔。


    我隻知道阿蘇?手指上的那一隻指戒,十分的刺眼,那本是屬於阿爹的東西,不論如何,我一定要將它奪迴來。


    可就在我準備踏步而出的時候,楚譽卻拉住了我的手,眼神當中滿是警戒,我知道他一定是害怕阿蘇?又會玩什麽陰險的手段,所以我止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細細的看了一番。


    看著滿地隼羅軍的殘屍,阿蘇?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我的目光緊緊鎖住他身後的枷挲,還有他手中的那一條鎖鏈,隻見那鎖鏈之下,捆綁著的是斐兒姑娘的雙手。


    我立刻轉頭看向了紀淮,然而紀淮也隻是同我一樣立在原地,並沒有輕舉妄動。我知道他忍住了心中的火焰,所以才會將自己的拳頭握的那般緊。


    “穆黎書,你要是再靠近一步,那麽這位斐兒姑娘,就會被鎖住咽喉窒息而死,若你想要救她,那便退迴後梁,從此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我不知道阿蘇?哪裏來的勇氣,竟然還敢同我在這裏談條件。


    他所承諾過的話,從來沒有一次達到,就算我真的撤兵迴到了後梁,他也絕對不會輕易的放過斐兒姑娘。


    “阿蘇?,你殺了我的阿爹,還害死了堯胥,你覺得我會就這樣放過你麽?羌勒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是我的家,所以我絕對不會容許你將其濁化,我勸你還是放棄掙紮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說罷,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彎刀,看清楚了位置,也看清楚了阿蘇?臉上的笑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救這個瘋女人了?”


    阿蘇?話音剛落,枷挲便立刻收緊了手中的鎖鏈,隻見斐兒姑娘脖頸之間瞬間縮緊,而她疼痛的拚命掙紮著,臉上也憋得通紅通紅。


    我餘光看見紀淮蠢蠢欲動的腳步,而我也同他一樣輕輕一笑,滿目的無意。


    “我想要救的人,絕不會死,我想要殺的人,也絕不會活著。”


    伴隨著我上揚嘴角的,是我順風而出的彎刀,不過一瞬,那彎刀便直直的朝著枷挲的心髒刺去,他的鮮血噴湧在了斐兒的臉上,而斐兒脖頸之間的鎖鏈也立刻脫落,紀淮見狀立刻飛躍而出,將斐兒姑娘護在了懷裏。


    而楚譽此刻也鬆開了我的手,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


    我接過楚譽遞過來的劍,隨後便朝著阿蘇?奔去,而他也立刻拔出了身後的大刀,狠狠的向我砍來,當我的劍用力的抵住他的刀鋒時,絢麗的刀光在白雪之中閃爍著。


    我俯身踢中他腰腹的那一瞬,他便已經消了大部分的氣力,我這才知道那晚他一定傷到了腰腹,所以才會這般無力。


    在我的目光下,我清晰地看見了他袖口飛出來的那根銀針,我細細的盯了一瞬,然後便縱身一躍,任由那根銀針落入了大雪之中。


    這一次,我不會再忍讓了。


    我用力的揮舞出了手中的長劍,一腳抵住了阿蘇?的大刀,腳腕用力之時便將他的大刀連同他的手臂一起壓在了厚厚的雪中,他試圖抬起,而我奮力一躍,一劍便刺入了他的背中。


    這一劍,我用了全身的力氣,也耗盡了所有的悲痛。


    那血染紅了一整片雪白,我滾燙的熱淚就這樣滴落,然後迅速地與其融為一體。


    阿爹,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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