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的到有人在我的身旁,緊握著我的手,他手心的溫度將我手中的冰冷全部包裹,讓我覺得有那麽一絲的安心,我還能看到眼前忽明忽暗的燭光慢慢地遊蕩著,每一次我想要用意念去尋找的時候,它都突然就消失不見,讓人無處可尋。


    我感覺我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無比黑暗的冰窖之中,除了身邊的一團篝火之外,周遭全部都是冰寒的空氣,我想大聲的唿救,但是卻沒有任何力氣,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樣孤寂和壓抑的滋味不止一次讓我覺得我應該是已經死了,並且還到了最底層的煉獄之中。


    交替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不停的迴響,那一聲聲的阿錦好像要將我從黑暗中拯救出去,但是語氣中的那份失落與無措,又顯得這一切不過都隻是徒勞,仿佛誰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若我真的已經死了,那我隻希望我還能夠緊緊的握住好不容易從白致昇手中奪迴的銀釵,我希望羨予和楚譽千萬不要為我而傷心,南雙和隱青也可以歡喜的成婚,至於紀淮,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著,隻做他自己。


    我甚至還想著,我是不是馬上就要見到阿娘了?她一定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在這裏候著我的,阿爹說我與阿娘長得十分相像,若是能夠見到她,那麽我一定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到時候我會跟阿娘說,我是因為害怕她這麽多年太孤寂了,所以才來陪伴她的。


    我將自己環抱的緊緊的,在黑暗中閉著眼睛,我想就算是地獄也應該會出現星星點點的光明吧,不然那些新來的鬼魄就容易找不到路啊。


    我等著等著,可是不知不覺間卻覺得腦袋越來越重,思緒也越來越昏沉,我好像在這無盡的黑暗中不停的往下降落,那份眩暈和心底的難受根本無法言語,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而無法喘氣一般,難不成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地府的錘煉麽?


    我突然開始不自覺的猛烈咳嗽起來,就在我覺得我自己越陷越深的刹那,我卻驀地猛睜開眼,迎接到光明的一瞬間,我的雙眼十分不適,我努力嚐試著慢慢讓自己緩過來,終於在看清世界的那一刻,才發現我自己其實並沒有死。


    我環顧著上方熟悉的床簷,微微轉眼時,我才見到楚譽此時正坐在我的床邊,他手中端著湯水蹙著眉頭,麵色十分蒼白。


    見我醒了,他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皺著的眉頭也緩緩鬆平。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細看好像又比之前要清瘦了不少,我想應該是這幾日他都忙著要照顧我,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就在我的眼眶微微濕潤之際,倏忽一股眩暈之感直上心頭,我攥緊了楚譽握著我的手,閉著眼忍耐著這份激烈,楚譽見狀立刻放下手中的湯碗,上前輕輕用手替我揉著眉間,就這樣緩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好過來。


    沒想到落水之後竟然如此不適,這種症狀貌似與我之前在羌勒不小心墜落山崖醒來的感受甚是相同。


    “可好些了麽?”


    楚譽一邊問我,一邊還在替我輕輕揉著,不敢鬆懈,而我微微點頭,用眼神和不太能看得出的笑容示意他已經好些了之後,他才放心的緩緩鬆手。


    “快將補湯喝了吧,暖暖身子。”


    楚譽輕言之際,先是小心翼翼將我扶起,然後他才端起了湯碗,湯匙輕舀了一勺後貼心的替我吹了吹,才放到了我的口邊,而我也乖乖的喝著,隻覺得湯水入口的那一瞬,全身就都暖了不少。


    一碗湯下肚之後,我也已經明顯的適應了初醒的感覺,方才的眩暈好像也沒有最初那麽強烈了,不過我發現我的身上在摔下山崖的時候被藤曼刮傷了好幾處皮肉,如今還微微能感受到傷口之處刺痛。


    楚譽扶著我緩緩躺下時,我才發現我的手中並沒有那隻銀釵,霎時我心下一驚,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卻發現我的嗓子暗啞的很,根本就無法將話說的十分清晰。


    楚譽見狀,溫柔的撫了我的臉。


    “你放心,你拚命奪迴的那隻銀釵,如今已經重新交還給了秋娘,羨予這幾日也很好,他雖擔心你,但學業也並沒有落下,不過是現在夜深了,所以我就叫他們都迴去歇著了。至於白致昇的事情,我也已經同魏詢交談過了,介於他這樣的罪行,魏詢已經將他關押至審查辦聽候發落,他的母親和妻子紫湘因為是不知情者,所以並不會因此受到牽連。對了,還有那位你視為親兄長的紀淮,他當日為了救你同你一起躍下山崖,不過如今傷勢已經無礙了,他比你早幾日醒來,現在也已經活動自如了。”


    楚譽仔仔細細的同我說著這一切,我方才雖然還沒有開口,但是他已然知道了這些我最是擔憂的人和事,想來除了阿爹和堯胥之外,如今應該隻有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吧。


    我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可不料楚譽卻突然俯身而下,用手緊緊的環住了我,他將臉輕輕貼在了我的脖肩處,身上的那一股清香頓時撲鼻而來。


    我聽見他十分輕聲的在我耳邊說著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我想若是你明日還是就這樣一直昏迷不醒,那麽我就準備直接提著刀去審查辦殺人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絕不會讓白致昇苟活。但是幸好,你沒有離開我...黎書,都怪我,又沒有護好你...”


    他語氣中的自責和小小的慶幸夾揉在一起,那微微地歎息聲讓我清楚地感受到,我身邊的這個男子,是有多麽多麽的在乎我。


    我努力抬起手,然後輕輕的撫著他的背,將自己與他抱的十分緊,我隻覺得每次醒來第一眼見到楚譽就在我的旁側,我心裏就會莫名的感覺十分的安心,就算再不舒服我好像也能夠忍受得住了。


    “楚譽,你...一直都是在護著我的...就算...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人世了,你也一定要答應我,好好的活著...知道了麽?”


    此時我隻能艱難的啞著聲音說話,手上還不停的輕撫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撫一般,我竟然有那麽一瞬覺得平日裏總是一副冷峻不禁高高在上的楚譽,在此刻突然柔弱了下來,我想即使再堅韌的人,也會有十分柔情的那一麵吧。


    誰知楚譽聽了我的話之後卻驟然起身,他的眼睛十分的深邃,就像漆黑的夜幕當中閃爍著星星一般,但如今在他蒼白的臉上卻顯得尤為凹陷,我知道,這幾日他一定是太憂心太累了。


    “從今以後,不準再說這樣的喪氣話,你不會死,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看清了楚譽眼睛裏藏匿的堅定,而我見他這副模樣,心中還是不自覺地有些疼惜。


    “對了...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即使我現在嗓子還是有些難以發聲,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的同他說話,我隻覺得我做的夢十分的漫長,而且深陷在黑暗當中那段的日子,就像時間突然放緩一般難熬,而且聽楚譽說的話,我好像確實昏睡了很久很久。


    楚譽直起身,目光無比柔和。


    “應該明日就足十日了。你摔下懸崖,還落入寒江之中,氣血大傷,待我將你接迴府上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大夫還說若你今夜子時還沒有醒,那可能就再也睜不開眼了,不過還好,上天念我情誼堅貞,不曾將你帶走。”


    “什麽?我已經...昏睡十日了?”


    我聽後仿佛一道驚雷劈下,就這樣狠狠的砸中了我,嚇得我說話時音調突升差點就破了音,我知道我昏睡了很久,但是沒有想到竟然已經到了十日?也難怪初醒時見楚譽神情如此急切。


    我說時還忍不住的撐著自己轉了身,但卻不料這一轉身又引來了方的才那陣眩暈之感,好像我隻要動作起伏稍微大一些,就會心中翻湧,甚至還有強烈的嘔吐之意。


    楚譽立刻上前查看,然後輕輕地替我揉著額間。


    不知道為什麽,隻要楚譽替我揉著,我就感覺這種不適之感開始慢慢退散了,心中的那陣翻江倒海也開始漸漸平息。


    “你剛經曆一場大劫,身子脆弱,如今又已經有了身孕,所以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就在楚譽輕言輕語之際,我突地反應過來。


    他方才說什麽?


    他說我已經...有了身孕?


    見我瞪著大大的雙眼,楚譽淡然一笑,然後便用手輕輕地敲了敲我的額頭,好像一臉的疲憊瞬間就消失全無,眼神之中也滿是寵溺之情。


    “我...身孕?”


    我細細的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小心翼翼的說出口仿佛是在等待確認,而楚譽肯定的點了點頭,眉宇之間藏不住的欣喜之意。


    “大夫來看時已經仔細的把過脈,並且確認是喜脈,可你當時身子十分虛弱,因此大夫說這個孩子的存活也十分驚險,我們也不敢胡亂給你喂食湯藥,所以便讓廚房每日燉些滋補湯膳給你養著身子。你放心,如今腹中的孩子已經保住了,大夫說等你的身子漸漸恢複之後,腹中胎兒也會越來越健康的。”


    楚譽說時的笑意,十分的好看。


    就在這一刻,我突然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好像這種感覺十分特殊,同我之前的歡喜和雀躍都不一樣,而且僅僅用笑和言語都已經表達不出來了,我此刻隻能緊緊的抓著楚譽的手,微微的彎著嘴角,眼裏也不自覺的溢出了淚光。


    我竟然,就要真的成為一個娘親了嗎?


    我和楚譽,竟然真的就擁有了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了麽?


    直到夜深寂靜,楚譽已經累得完全深睡的時候,我還睜著眼想著這令我不可思議的一切,好像是在經曆風雨之後,突然天空晴朗,山花盡開,這個孩子在跟隨我經曆了如此驚險的事情之後,還能好好的活下來,也許真是上天憐我。


    又或許,是阿娘一直都在祝福著我吧。


    就在我懷揣著這份驚喜準備入睡的時候,我卻再次聽到了夢裏的那一聲“阿錦”,那聲撕心裂肺,如同午夜驟雨一般的聲音,讓我突然驚醒,毫無預料。


    到底是誰,如此悲戚的叫著我的化名,又為什麽我會在墜崖的那一刹那,產生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夢到了堯胥慘死,阿爹病亡,而我也跌落了永劫不複的萬丈深淵,那種一迴憶就會迸發的真實感,到底暗示著什麽呢?


    阿蘇穆同我說,阿爹和堯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辦事,等到他們迴來就一定會來看我,可是這都已經一年的時光,阿爹和堯胥卻一直沒有來看我。


    我記得阿爹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他說羌勒不僅是他的族地,更是他的家,因為阿娘在這裏,所以他永遠都不會離開,而且羌勒一直以來都與鄰國交好,再加上如今我與後梁已經和了親,所以有了後梁的聯誼之情,羌勒境內外就更不會有什麽爭奪事宜,那麽阿爹和堯胥到底會因為什麽事去到遠方呢?就算真有急事去了遠方,也不至於一年不歸。


    可是我一迴想起夢裏的場景,我就膽戰心驚。


    難不成阿蘇穆一直都在騙我?還是說阿爹和堯胥真的已經遭遇不測?


    想到這裏,我便立刻阻止了自己,也欺騙自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阿爹可是羌勒之主,身邊有數萬武士,誰人敢動他,而且堯胥武力那麽高強,又是將軍職稱,整個羌勒沒有幾個人會是他的對手,所以他更是不可能出事的。


    對,沒錯,絕對不會有事的。


    我輕輕的撫著自己的胸口,緩緩閉著眼唿氣。


    可我雖是勸自己這般想著,但心中還是不安,我想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查明原委,再次迴到羌勒之時,我也一定要見到堯胥和阿爹。


    我看了一眼床頭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彎刀,心中定了定,轉頭之際,隻見楚譽熟睡的麵龐,我盯著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襲來一陣睡意,我閉上眼的時候,依舊緊握著楚譽的手。


    月色朦朧,蒼茫的草原之上早就鋪滿了白霜。


    羌勒的夜晚還是那麽的寂靜,那最高的山巔之上,也還是那麽的冷清,下麵奔流不止的江水席卷著岸上的每一處泥土,燈火通明的宮殿之上,高高的屹立著隻屬於羌勒的那一麵旗幟。


    一切都好像還同之前一樣,扶郎花也還是那麽的嬌豔。


    但是身處後梁的我卻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在暗地裏洶湧的那股浪潮,就已經在我遺忘的記憶中席卷到了天上,然後就這麽一點一點,吞噬了羌勒夜空中,所有閃爍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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