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下,好像一切都顯得更加淒涼。


    初冬的樹林之中盡是枯木,金黃的光芒撫摸著枝幹上的每一寸寒冷,他們盡情的柔和包裹著,隻要想著一到了晚間又會是層層的霜降,便有些難舍難分的意味。


    枯葉在腳下沙沙作響,馬蹄每奔跑一分,就會踏起層層灰塵,飄揚在驟寒的空氣之中。冷劍反射出的銀光在林中快速的前進著,一不小心就讓剛準備眠睡的青蛇晃了眼,隻見它又繼續朝著夕陽狂奔而去,不過一瞬,樹林中便再也找不到那道銀光的蹤跡。


    我緊緊的拉著韁繩,目光鎖住前方的每一處,在狂奔之中我眯著眼抵擋風塵的襲擊,不得不說將晚時的風真的十分刺骨,我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冷風灌了全身,現下除了激烈跳動的心髒和奔流的血脈能讓我感受到一絲溫暖之外,我的體外隻能承擔著每一寸侵蝕而來的寒氣,就算我身上穿了阿爹給我備的那件狼毛裘衣也有些無濟於事。


    在我駕馬去追白致昇之前,就已經囑咐隱青先帶羨予安然迴去,而我和紀淮二人繼續追趕,勢必要幫羨予奪迴他生母的遺物。


    我來不及聽他們說先前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那白致昇到底同他們說了些什麽話,但是僅憑隱青那雙怒氣的眸子我便能得知,白致昇那個小人一定又是妄想從譽王府撈到什麽好處,可是他卻不知道,譽王府從來就不是好說話的,不論內外男女,都不是好說話的。


    我同紀淮追趕了好久,隻能從方才他們撤離的方向慢慢搜尋,那群黑衣人剛剛與我們交鋒時顯然已經喪失了不少的體力,更何況那個白致昇就是個毫無武力的拖油瓶,所以據我推測他們肯定逃不遠。


    出了林子沒一會兒,便是崎嶇的山路,此山頗高,較為陡峭,沿途能看見不少的岩壁,貌似還能聽見溪水潺潺之聲,上山的一路並無障礙,所以到了山腰處我便能清晰地瞧見白致昇和那幫黑衣人逃離去的蹤影,他一定沒有想到我們還會追擊上來,所以此時看他背影好像除了有些怨氣之外,並沒有任何的逃竄之意,我轉頭與紀淮對了眼神之後,立刻揚起馬鞭加速追趕了上去。


    等他們後知後覺發現我們的時候,我與紀淮早就已經到了他們的旁側,他們奮力奔跑,不料卻被我們逼到了山頭懸崖之處。


    山下是一條看不到邊的長河,水流的十分湍急,崖壁之上荊棘叢生,那群人見狀不得不及時停下步子。


    隻見那群黑衣人立刻警覺,長刀上被濺到的血在夕陽之下依舊十分鮮豔,白致昇退縮的躲到了一名黑衣人的身後,全身散發的懦弱之氣真的讓我忍不住輕笑一聲。


    “白致昇,秋娘的銀釵留下,我便放了你,從此以後你不準再來譽王府糾纏,我也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可要是你依舊不知好歹的話,那可就別怪我不顧及你是羨予生父之情了。”


    我說時一躍跨下了馬,細細地看著白致昇,然後有些玩味的轉動著手上的彎刀。


    紀淮一步踏在我的身前護著時,將那群黑衣人逼退了好幾步,我想他們也應該是見識了方才紀淮的實力,所以此時有些心虛了,其實我覺得他們應該也已經分清了局勢,萬一要是真的惹怒了我們譽王府,他們將來是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可誰知白致昇並沒有同我想得那般跪地求饒,他反倒是手中緊緊的攥著那隻銀釵,然後出其不意的抵住了自己的脖頸。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我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又是在心中算計著什麽。


    “這位想必就是譽王府的王妃了吧,早就聽聞譽王王妃武功高強,正義淩然,西北一行還為後梁立了大功,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隻是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你我竟然在如此窘境之下會麵。王妃娘娘,您可是皇室中人,而我不過一個罪臣,所以您何必同我周折至此呢?你說要是譽王王妃殺害其養子生父這樣的話傳出去,那麽今後您在後梁,可還能站得住麽?”


    他賊笑的眉眼,倒是與他這副外表堂堂的樣貌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沒想到他如今竟還敢用這樣的言語來威脅我,可是他不知道,我穆黎書何時畏懼過流言?若是我這麽輕易就被擊敗,那麽當初我早就被人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了。


    “白致昇,你不用費盡心思想些雕蟲小技來威脅我,流言之所以是謂流言,就是因為百姓不知真假才肆意通傳,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殺了你,我還是能夠穩穩的坐住我王妃的位置,一個人隻要行得正坐得端,自然就不用害怕任何的陰謀詭計。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你到底是選擇交出銀釵,後半生安穩的活下去,還是選擇做我刀下亡魂?”


    我輕易勾勒出的笑容印在了白致昇的眼睛裏,其實我並不會殺他,若他依舊死性不改我隻會交由審查辦處置,要是我今日真的殺了他,那麽對於羨予而言,我依舊是不義的。


    “好啊王妃娘娘,既然你這般說,那我們還是地府再見吧!”


    白致昇說罷,就要將銀釵狠狠的刺下去,我和紀淮見狀立刻上前製止,而那群黑衣人此刻也卯足了勁不甘示弱,繼續與我們廝打起來,在紀淮與他們糾纏之際,我一刀擊落了白致昇手中的銀釵,可就在想要俯身去撿銀釵時,背後卻突然有一黑衣人突襲,我隻好翻身一躍躲過,一刀刺中那人的要害,當熱血流到我手心的時候,有一些滾燙。


    等我再次抬頭之時,卻發現白致昇已經撿起銀釵朝一旁跑去,我急忙上前追趕,發現那白致昇已經走到了懸崖盡頭,隻見他一手將銀釵緊握伸出懸崖之外,然後站穩著步子看著我。


    不好!


    那是羨予生母的銀釵,方才臨別之時,我已經答應了他一定會幫他拿迴來,要是此物再次丟失,羨予一定會十分傷心,而我也會十分自責,所以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白致昇將它丟棄。


    “白致昇!我勸你還是乖乖將銀釵交出來,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我能感覺到此時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手中的彎刀也在把持之下刀鋒不定,而白致昇聽了卻是微微的搖了頭,那眼神當中的得逞神色實在是令人反感至極。


    “王妃娘娘,你想要這隻銀釵可以,隻不過,你還是自己下去尋吧!哈哈哈哈!”


    就在白致昇說話之際,他緊握的手突然鬆開,隻見那銀釵在寒風之中緩緩脫落,而我心中的那一根弦也在一瞬間完全繃斷,我瞪大了雙眼,就在銀釵即將脫離我目光之際,我還是選擇義無反顧地邁開了步子。


    當我狂奔而去,再縱身而下的時候,我奮力傾身抓住了落在風中的那隻銀釵,在當下的視線裏,我覺得這隻銀釵好像散發著奪目的光芒,而且將我完全的包圍,我快速的墜落墜落,耳畔唿嘯的風聲夾雜著河流的長嘯,這種感覺,我竟然覺得無比熟悉。


    我貌似聽見了一聲“阿錦”,那帶著嘶吼和不滿的兩種宣泄,就這樣在我的腦海當中重疊,隻不過在這兩個聲音好像一個是從上方傳來,一個是從下方傳來,但都同時直直的射入了我的耳朵中,我將彎刀和銀釵緊緊的鎖在胸前。


    我想,不論生死,羨予,娘親都替你拿到了。


    當我全身浸入冰冷的江水時,我睜大了眼睛奮力掙紮著,可是周圍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侵蝕著我,讓我瞬間就沒有了力氣,也不知道該如何唿吸,我就這樣慢慢的在水中下落,漸漸昏沉,好像我的周邊全部都是血,那種濃烈的氣味不停的敲擊著我的鼻腔,十分難受。


    我的腦海中,突然就想起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極為冰冷,我想如果不是極為絕望和痛苦的人,應該都不會有那樣的一種情緒。


    我聽見她說。


    “阿錦,站在這山巔之上,要麽就跳下去,要麽就站直了報仇雪恨,你心上流的是堯胥的血,你身上長的是阿爹阿娘的肉,你絕不能低頭。”


    這聲音十分耳熟,但是我卻想不起來她的樣子,也想不起來她何時同我說的這句話,而且她喚我阿錦,所以我想應該是一個我十分熟識的人吧。


    不知為何,當我的腦海中響起這句話時,我的心中莫名的揪扯,好像憤懣的情緒充斥了全身,眼眶中濕潤的眼淚將要奪眶而出,可是我處在混沌之中,什麽都看不清。


    當我在黑暗裏沉浸許久許久之後,我終於見到了一絲光芒,我努力的想要睜開眼,但卻發現無能為力,就在我嚐試多次無果之後,我決定放棄,而然不過一刹那,我的眼前就突然浮現了一幅畫麵,我清楚的看見我和堯胥快樂的在草原上騎著馬,累了就一起躺在草坪上說著閑話,他說了什麽我好像聽不太清,但就在我轉眼之際,周遭的一切刹那間就變了。


    我隻看見身前的堯胥嘴角含著血跡朝我微笑著,他伸出手應該是想要撫我的臉,但是好像已經沒有力氣了。我這時才發現他的腹部已經被一隻長劍刺穿,血流不止,而當他的身軀就這樣倒在我的身上時,我想努力的去接住,但卻伸不出手,也邁不開步子。


    一切在這一刻又全然變黑了,但當我抬頭的時候竟然能看到漫天的星光,此時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了阿爹的聲音,他貌似又發現我偷喝了酒,所以準備叫人抓我迴去罰我抄書,我嚇得拔腿就跑,跑著跑著竟然不知不覺就跑到了阿爹的寢宮當中,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看見阿爹就這樣閉著眼躺在床上,已經了無生氣,我上前去喚他,他也置之不理,好想就這般永遠沉睡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


    阿爹死了。


    我就這樣愣在那裏,久久不能平複,我想這一定是個夢境,我不能讓自己困在這裏,我一定要逃出去,所以我拔出了腰間的彎刀開始不停的奔跑,我穿過了一片又一片的荊棘,跨過了一大片草地,在不知不覺當中我竟然來到了羌勒最高的那一座山崖之上,我看見那懸崖頂上,長著一朵朵嬌豔欲滴的扶郎花,它們在風中屹立著,但是卻絲毫不動,無比堅毅。


    我剛想走上去摘一朵,但是卻俯身墜落了下去。


    山崖之間,煙霧繚繞,下麵奔騰不息的江水十分湍急,我就這樣乘著風墜落而下,再次跌落水中的時候,寒冷再次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覺得這一切好像十分的虛假,但是又十分的真實。


    耳邊好像有人一直不停的在叫我名字,我努力想去迴應,但發不出聲音。


    為什麽呢?為什麽我感覺這些場景都無比的熟悉,為什麽我會做這麽奇怪的夢?為什麽我會在夢裏夢見阿爹和堯胥如此悲慘的場景?


    一定不是真的,或許,是我已經死了。


    當紀淮隨著墜落的身影一躍而下的時候,口中還一直大聲的叫著“阿錦”。


    那個他說過自己會一直護著的女子,哪怕是死,他也會選擇義無反顧,。


    紀淮隻覺得這樣往下墜落的感覺,好像有一種釋放,他也真的想過若是自己就這樣離開了,那麽自己會不會後悔?


    落入水中之後,紀淮拚著自己僅存的一絲力氣將那位全身驟冷的女子抱上了岸,可是由於體力不濟,他也就這樣昏睡了過去,會不會就此被林間的野狼吃掉他自己也不知,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無論何時何地,他都必須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初冬的寒風依舊肆虐,火把在黑漆漆的林間不斷搖晃著,十分奪目。


    一匹極餓的野狼穿過了重重林木,翻過了數座丘壑,終於在此時遇見了它的食物,那香噴噴的血氣十分吸引它那空空的胃,就在它一躍而起,猛地撲上前時,卻在半空被一隻突來的長劍刺穿了身子,轟然倒下。


    楚譽拔出長劍的那一刻,野狼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角。


    無數的火把瞬間聚集,而楚譽沒有說一句話,隻是脫下了自己的裘衣,然後裹起了地上冰冷的那名女子,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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