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譽在冷繩之下,暗夜之中等了很久很久之後,夏兗滿吉才來了,他孤身一人前來,身邊沒有侍從,也沒有女殺手,他來的時候表情和顏悅色,手中拿著一盞燭燈,他今日定是要看清什麽東西的。


    楚譽覺隻得這麽久在這地宮裏的日子,真的太長太長了,他好像都已經忘了日子裏還有時辰,還有黑白,他隻不過經常聽那些獄卒說起,這白日的烈陽有多大,晚間的明月有多圓,由此判斷自己的時日。


    這些天他吃著鞭子,紅鐵烙印,都不覺得有什麽難熬的,可是他見到黎書那一刻,他突然就覺得難熬了。


    她同自己說話,在自己眼前落淚,給自己上藥的時候,他想著若是自己能緊緊的抱住她,然後輕聲在她耳邊安慰著說自己沒事,那麽她也不至於如此難熬。


    他的雙手被鐵鏈牢牢鎖住,他的心也被鎖住了。


    他突然之間就想搏一搏,想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可能從現在起,他真的就要變了。


    畢竟隻有近乎完美的偽裝,出神入化的表演,真情實意的眼神,才能讓人拿著最亮的燭燈,走的再近也看不清楚。


    “聽說經過這些時日,譽王終於想通了。”


    夏兗滿吉看著他臉上的傷痕,頹廢的模樣,隻覺得有趣至極,來時意氣風發的後梁譽王,還不是拗不過夏氏的冷鐵,拗不過身體中的蠱毒。


    楚譽抬眸,盯著那明晃晃的燭燈,他記得那日黎書來時,也提著一盞,她的眼淚,也在這燭燈的照耀下看的真切。


    他隻覺得此時咽喉中還有些鮮血滋味,不久之前剛來了一個送飯的獄卒,不知因為什麽事情不爽煩悶,到處撒氣,把飯也打翻了,還用那粗如篆筆的銀針狠狠紮了自己的左肩,而自己的唇角,早已經被咬出了好幾個血痕,咽喉處的鮮血,每次都很新鮮。


    可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夏王想得到的東西中,有至今都沒有得到的嗎?”


    楚譽彎著眉眼,額前散著長長的碎發,眼神中閃耀著一絲暖光,恰是被燭火直照著,也沒有眨眼。


    夏兗滿吉放下了手中的燭燈,然後上前,他伸手的地方,是捆綁在木架上的鐵鏈,這麽多時日,它仿佛已經與楚譽融為一體,稍微有些拉扯,就會有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身上已經無一完好之處,鐵鏈捆綁之處,皆是皮肉之傷。


    鐵性寒,滲入到肉裏,就像刀割一般,夾雜著血跡的冰涼。


    夏兗滿吉緊緊拉著,楚譽狠狠的忍著,他盡量不變臉色,也不皺眉叫喊,這樣的疼痛,他早就已經經曆過許多迴了。


    “譽王覺得,我想要的東西,有得不到的道理嗎?”


    夏兗滿吉的眼睛裏,住著一個嗜血猛獸,一直張揚著,驚嚇著所看到的萬物,他的瞳孔不同於常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就像一個漩渦,陷入當中的人,隻會覺得那是無盡的洞穴,無法走出。


    楚譽閉著眼,暗暗的吸了一大口供於說話的氣,然後緩緩地開口。


    “世間道理,都是人定的。”


    “看來譽王倒是在地牢之中,懂了不少道理。”


    鐵鏈隨著夏兗滿吉的話語慢慢的收緊,拉伸,楚譽隻感覺手臂之中,血肉全都被拉開,絞割,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眼前的燭光好像一瞬間就虛了,但又好像是他眼睛虛了。


    他輕笑著,雙眼通紅。


    “我懂得了,能忍則忍,不能忍就不忍。”


    夏兗滿吉聽言,慢慢鬆開了抓住鐵鏈的手,鐵鏈迴彈之時,對於楚譽來說,才是最致痛的一擊。


    他知道,夏兗滿吉不過是在發泄,發泄自己之前對他的欺騙,發泄他心中的那種欲望,在自己的麵前沒有得到滿足,可是若是為了得取他真正的信任便跪地哀聲求饒一般,未免也顯得太過虛假了些。


    在這地牢中待了這麽久,還硬氣的同他說話,才會讓他覺得自己雖然求全,但不至於無用。


    夏兗滿吉看著眼前這小子的眼睛,多了一種他期望看見的東西。


    那叫做奢求。


    “譽王,果真成長了,若是為我夏氏所用,我何求不能獨霸天下啊!”


    他高聲的笑,楚譽迎合著,可是他此時已經有些無法發聲了,所以隻能陪著笑臉。


    “夏王,若你得了這天下,我能得到什麽?”


    楚譽說時,夏兗滿吉便扛起了身後的那把大刀一刀而下,隻聽得猛烈的聲響,鐵鏈突斷,楚譽頓時便覺得身上少了千金重量,但是他的雙臂隨即不由自主的落下,隻感覺一時之間是恢複不了力氣了。


    “譽王真心與我談條件,我自然也得表示。”


    夏兗滿吉拿出了那個楚譽十分眼熟的瓶子,裏麵的解藥,能讓他在明日月圓之時,不再喪命。


    “夏王必將成為天地之主,掌管天下。”


    他說的時候,眼睛是亮的。


    他用他幾乎沒有知覺的手,伸到了衣間。


    他拿在手上的東西,也分外的奪目,比這暖暖的燭火,還要亮上千倍萬倍。


    楚譽終是聽了夏亦瑤的話,違背了自己的初心,但也不能說是違背,不過是順從命運。


    他總是想著,自己不應該死。


    他並不是因為害怕噬月蠱的疼痛,也不是害怕在夏氏地牢之中永遠的黑暗生活,他隻是害怕若是自己死了,西北同後梁交戰,那就是橫屍遍野,滿目荒城。


    他心裏看不得那樣的場景,他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就是要做些什麽事情的。


    夏王從他那裏拿走的東西,是後梁的軍令。


    軍令能夠調動後梁百萬軍隊,持軍令者,能夠掌控後梁所有軍兵勢力,任憑差遣。


    可是他這一次,賭上了自己的一切。


    他在這麽久之後,終於走出了夏氏的地牢,眼睛所看到的,是天上那一輪巨大的圓月,他一直相信,明天的月亮,將會更亮。


    他口中的解藥味道,苦澀的,還沒有消散。


    他眼中不滅的,是閃耀的星光。


    當踏出這個門時,他就改頭換麵,讓自己認不得別人,讓別人也認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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