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市公安局的辦公大樓依然亮著燈。


    一段錄像帶正在播放著,畫麵中央,孫川笠一臉悲痛,他紅著眼眶低著頭,聲音嘶啞而低沉:


    “那天,她說有巨蟹座流星雨,我們平時就經常在那個天台上約會,喝點紅酒,掛上彩燈,放個煙花什麽的。”


    孫川笠把臉深深埋在手掌中,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頭,繼續說道,“都怪我,太粗心了,總覺得她那天的狀態還,還挺好的,一直在笑,哪裏想得到……”


    “她會,會想不開……我看著她往邊上走,她說想拍一張流星劃過的照片,沒想到,她會,會跳下去……”孫川笠低下頭,肩膀聳動著,“都怪我,我以為抑鬱症隻是心情不太好,雖然她常常把活著沒意思掛在嘴邊,但,但我也沒想到,她,她是真的有輕生的想法……”


    李琛是第一分隊的刑警,此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陷入了迴憶中。


    在李琛的印象中,每個案發的夜晚,天空都格外深沉。


    那一天的夜空是暗藍色,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宇宙中,沒有一顆星,沒有一絲雲。


    隨著唿嘯的警笛臨近,透過警車的前玻璃,李琛看到前麵圍了一群人,提前到達的同事正在做群眾的現場疏散工作。


    李琛穿過人群走進來,盡管見慣了這種場麵,內心還是感受到震動。


    那個女孩那麽年輕,那麽美麗,身體不斷地抽搐著,腦後一片暗紅色的血跡。


    她的身邊蹲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嘴裏不住地喊著:“小夏,小夏,你怎麽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別嚇唬我,一定,一定撐下去呀……醫生馬上就來了,你撐住……”


    寧小夏一雙眼睛大睜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李琛,她的嘴角哆嗦著。


    李琛皺起眉,她似乎在反複重複一句話。


    看著寧小夏被推進救護車,憑經驗李琛也知道她大概率救不活了,果然在救護車上人就走了。


    孫川笠跟著李琛迴到警局,一臉悲痛地說他們來那個天台上玩,他怎麽也沒想到寧小夏早已決定在流星雨這一天結束自己的生命。


    “隻有你們兩個人?”李琛問道。


    孫川笠抬起頭看著他,冷冷地說道:“不然呢,我們約會還要帶上誰?”


    “她打算自殺,有什麽前期征兆麽?”李琛扣上筆蓋。


    孫川笠低下頭:“她,她有,抑鬱症。”


    李琛和搭檔楊冰一起來到那個天台,楊冰看著天台上低矮的圍欄,說道:“這家老板怎麽想的,為什麽要把這裏對外開放?”


    李琛說:“一般人也不會專門推開門走樓梯來這裏吧。”


    楊冰搖搖頭:“現在這大學生,太空虛,都不知道怎麽玩好。”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進行現場的痕跡勘查。


    天台上的腳印不是特別多,雖然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腳印,還是成功提取出孫川笠和寧小夏的腳印。


    看起來孫川笠沒有撒謊,孫川笠的腳印出現在距離圍欄大約兩米的地方,而寧小夏的腳印出現在圍欄邊上,沒有可能是孫川笠把她推下去的,除非是隔空發功。


    李琛和楊冰一起來到孫川笠家。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書籍、錄像帶和cd,李琛戴著手套的手指一一劃過,一雙眼睛敏銳地掃視著,他的手指在一本書脊上停住。


    這是一套三毛全集的係列書,明顯是這套書架上被翻看最多的書。其他的書很多還是嶄新的。


    李琛抽出來一本翻看,果然是經常翻看的痕跡,書中有多處標注,很多紙張有褶皺。


    孫川笠鼻子裏囔囔地說著:“她特別愛看三毛,特別喜歡三毛,總在嘴邊叨叨,我這個不看書的都了解了三毛的生平。三毛小時候因為學業自閉,還愛撿破爛,長大後世界周遊,去了撒哈拉沙漠,愛人離開後她也自殺了,曾經說過什麽死亡對她一直都像磁鐵一樣有吸引力。哎,我隻當女孩子都愛這些,我應該早些勸小夏少看這些東西。”


    孫川笠抹抹眼睛。


    李琛皺了皺眉,總覺得孫川笠的悲傷有表演痕跡。


    他沒有任何憑證,孫川笠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很到位地詮釋著悲傷。可他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反觀寧小夏的父母和弟弟,真的是痛不欲生,那麽年輕的女兒葬身異地,那份悲痛那樣痛徹,周圍的人也不由得被感染。


    李琛低頭看到書裏有一些句子被彩色筆標注出來:“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


    書的最後一頁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活著沒意思,做人沒意思呀。


    李琛皺了皺眉,他把這本《我的寶貝》放進證物帶,對孫川笠說道:“這本書,我要帶迴去看一下。”


    孫川笠怔了怔,點了點頭,問道:“警官,有什麽問題麽?”


    李琛說:“沒什麽,例行公事而已。”又笑了笑。


    孫川笠也皮笑肉不笑地報以尷尬的迴應。


    李琛接過孫川笠遞上來的藥瓶,是治療精神類的藥物,還有一張心理諮詢的收據單,一並放入證物帶。


    “雖說是一個寢室的,但其實寧小夏去年就搬出去和她男朋友一起住了,我們除了上課時照個麵,其他時候也沒什麽聯係。”


    楊冰在本上簡單記錄著,李琛四下打量,寧小夏的鋪位上隻有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床下的桌子也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個人物品,打開櫃門看到一張大頭貼,是寧小夏和孫川笠的合影。照片上寧小夏的笑容很燦爛,一看就沉浸在甜蜜的戀愛中。


    除此之外,櫃子裏隻有幾件衣服,似乎很久不穿了。顯然室友說的是對的,寧小夏已經很久不再這裏生活了。李琛關上櫃門。


    “你們見過她男朋友麽?”


    “見過幾次,開著大奔嘛,挺拉風的,家裏挺有錢的,人也長得挺帥的,對寧小夏也挺好。”


    李琛問道:“你們都不怎麽聯係了,怎麽知道她男朋友對她好?”


    自從進門後主要是楊冰在聊,可能是李琛突然開口,女生明顯愣了一下,臉上似有不悅,隨即說道:“就是沒搬出去之前,她男朋友每次來接她,都會帶小夏愛吃的。平時看他們在一起,給戴個帽子披上個衣服呀,那動作怎麽說呢,像哥哥疼妹妹似的,眼神裏都是寵溺。不過,這也是一年前的事了,後來寧小夏就搬出去了,我們也就沒再見過她男朋友。”


    李琛點點頭,女生聊起寧小夏男朋友時,眼神中滿是羨慕與嫉妒。


    “除了她男朋友,寧小夏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朋友?”


    “evan。”女生不假思索地說道,“寧小夏和evan關係最好,她社交圈子還是挺簡單的,和多數人就是點頭之交,基本上就是那種喜歡和男朋友膩在一起享受二人世界的小女人。”


    “這個evan有中文名嗎?”


    “嗨,他是個混血,中文名有,忘了叫啥了,我們都叫他evan。”


    楊冰在本上記下evan的名字和基本信息。


    “你們印象裏的寧小夏是個什麽樣的人?”楊冰合上本問道。


    “哎,挺好個姑娘,又那麽漂亮。第一天來報道時,她走進來放下行李箱,對我們笑了笑,又出去拿東西,大家都被她的笑容感染了。相處久了發現她其實有些內向,不是很愛說話,也不愛和別人爭論,大一那年她的獎學金被別人以不正當手段搶走了,我們都勸她去討個公道,她哭了一晚上也就不再提起了。”


    沉默許久的李琛再度發聲:“她確實隻有evan一個好朋友,沒有別人了對吧?”


    女生愣了一下,搖了搖頭:“evan跟我們是一個係的同學,我隻知道他,其他的我不清楚。”


    evan住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處公寓裏,李琛敲了好一會兒門,裏麵才傳出應答聲。


    應該是剛剛起床,evan穿著睡衣睡眼惺忪。


    李琛和楊冰說明來意,evan讓他們進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警察同誌,你們喝什麽?”evan拉開冰箱門,拿出兩瓶飲料。


    李琛打量著坐在他們對麵的evan,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中性。


    如果說是帥氣的女生,也會有人相信。


    長發及肩,此刻他隨意地紮在腦後。一雙桃花眼狹長閃爍,唇線略顯單薄,屬於陰柔派的美男子,缺少一些陽剛之氣。


    “我們來找你……”


    “summer,寧小夏的事。”evan雙手交握在一起,“我猜的,我能想到警察找我的理由就這一個了。”


    “summer?”李琛挑了挑眉毛。


    “哦,寧小夏的英文名,她有一些畫的簽名就是summer。”evan迴身指了指牆上的一幅畫。


    一望無際的大海,一個渺小的女孩的身影,裙子隨著海風飛舞,落款處娟秀的字寫著:summer。


    李琛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偌大的海岸邊,女孩的身影顯得如此的孤獨。


    evan從茶幾拿起一包煙,對著李琛和楊冰,兩人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抽煙。


    evan於是自己點上一支煙,抬頭幽幽地吐出一個煙圈。


    evan和李琛二人說,自己和寧小夏是大學同班同學,怎麽說呢,一見如故吧,雖然寧小夏不是很外向的性格,兩人很聊得來,有很多共同的興趣愛好,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你們沒有考慮過處朋友?”李琛脫口而出。


    evan愣了一下,說道:“我們是朋友。”


    半晌他迴味過來李琛的意思,說道,“但不是那種關係。嗯,我們是那種,靈魂伴侶吧,不需要彼此的肉體,那樣反而褻瀆了我們的友誼。”


    李琛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們倆的性格其實很不一樣,summer喜歡安靜,不喜社交,甚至有點社交恐懼症,但是我比較愛熱鬧,愛聚會,認識的朋友多,summer有些時候會跟我一起出去玩,有一次我帶summer去酒吧,那還是她第一次去酒吧,當時有人喝醉了酒騷擾summer,把她嚇壞了,孫川笠幫了她,英雄救美。就是這麽認識的。”


    “你和孫川笠熟麽?”


    “不熟。”evan搖搖頭,“就是朋友的朋友,見過幾次而已。後來朋友吆喝去ktv,特意說叫上summer,我們到了後發現孫川笠也在。summer唱了一首歌,她唱歌很好聽,當時我們看孫川笠那個眼神,就是淪陷了。後來孫川笠當眾送花求愛,還挺高調的。他們在一起之後,我和summer的聯係也不多了,一方麵,summer在享受二人世界,另一方麵,畢竟異性朋友有點敏感,我們也就不太來往了。”


    楊冰低頭在本上記錄著,李琛問道:“你最近有見過寧小夏麽?什麽時候?”


    “最近……”evan做低頭沉思狀,煙夾在手指中間,楊冰看著替他捏了一把汗——快要燒到手指了。


    evan把煙頭在煙灰缸中掐滅,說道:“上次一起吃飯應該是一個月前,我感覺她,怎麽說呢,有點憔悴,精神狀態大不如以前,孫川笠不斷給她夾菜,不過她吃得不多。”


    evan仰頭看著天花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summer和她喜歡的三毛一樣,慧極易夭,情深不壽。”


    李琛和楊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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